4月中旬的一个周末，去富春小三峡寻访一种鲜为人知的植物。一年中大多数时间，它平淡无奇一如山中寻常的灌木；但春末短暂的花季，会猝不及防地绽开一树繁花胜雪，纯白的花朵在雨丝中晶莹剔透，娴静优雅如林间仙子。它的脾性，也如仙子般傲娇：仅在浙江有发现，仅分布于建德林场泷江林区，仅存原生植株106丛；不但是珍稀濒危植物，更是浙江特有极小种群野生植物，还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红色名录》……

　　它的名字轻盈飘逸——浙江安息香。

　　乘快艇，骑摩托，爬山道

　　才见到这小小花儿

　　前往浙江安息香的原生地——杭州建德县泷江林区桃花坞，如今还是坐船最方便。

　　自梅城登船，半个小时快艇，靠泊富春江南岸的坌柏码头，再换摩托车向山谷深处行驶约5公里，再在石砌的山道上跋涉近半小时，才能抵达。

　　虽然路很偏，但不得不说安息香生长的地方很美，往大处说，不仅可以赏“小三峡”中的子陵峡，还有去建德七里扬帆风景区的一处景点——葫芦瀑布。

　　从小来讲，浙江安息香的原生地点位之一，在山涧旁百余平米见方的小小坡地，四周绿树成荫，溪水潺潺。

　　原生地点位上的浙江安息香，高四五米，矮的两三米，乍一眼看去，树型有些像枫树，也有些像桂花。只不过作为乔木的枫树有明显的主干，而每株浙江安息香都从根部萌生出三四条枝干来，各自向上生长，特征上更像灌木。

　　我们没能赶上浙江安息香的花期，只剩嫩绿的新叶缀满枝头。叶子椭圆形，无毛，边缘光滑无锯齿。陪我们上山的建德林场副场长郑小军说，浙江安息香一般三月底开始开花，清明前后进入盛花期，“那个时候真的非常漂亮，站在树下，如同仙境一般。”郑小军边说边展示着手机里的照片：“但盛花期只有10天左右。长花同时也长叶，花谢了，叶子也就长成了。”

　　很幸运发现了仅剩的一朵白花，藏在叶子下，像铃铛悬在枝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红楼梦》中出现过安息香

　　白花油也来自安息香的果实

　　在植物分类学中，浙江安息香为安息香科安息香属的灌木（或小乔木）。在人文语境中，安息香则更多地与熏香和药用联系在一起。

　　安息，是汉朝文献对伊朗高原帕提亚帝国的称呼。丝路的开辟，为域外香料的输入提供了条件，安息香也于这一时期与迷迭香、苏合香等一起进入中国。由于最初系由安息国商人传入，故称为安息香。

　　唐代的笔记小说《酉阳杂俎》记载：“安息香树，出波斯国……刻其树皮，其胶如饴，名安息香……取之烧之，通神明，辟众恶。”古人认为安息香有开窍辟秽、行气活血的功用，临床多用于猝然昏迷、心腹疼痛、产后血晕等症。

　　《红楼梦》第97回中，宝玉揭了新娘的盖头，发现不是黛玉，旧病复发昏愦起来，家人连忙“满屋里点起安息香来，定住他的神魂”。《甄嬛传》中，甄嬛与安陵容照着古书调制香料，也常有安息香的身影。

　　安息香属植物，全世界约有130种，主要分布于亚洲东部至马来西亚和北美洲东南部，只有１种分布于欧洲地中海周围，中国境内分布的约30种。

　　但作为香料和药材的“安息香”，指的是安息香属植物越南安息香的树脂，该属的其他植物是不产“安息香”的。越南安息香是可高达30米的乔木，它的果实榨出的油，就是我们熟悉的“白花油”。

　　浙江安息香1983年才由黄淑美、于玲珑两位学者共同发现并发表，仅分布于建德林场泷江林区，是浙江省特有的极小种群野生植物，堪称“植物活化石”。

　　设立保护小区时原生数量仅10株

　　鸟儿松鼠都喜欢吃它的种子

　　2010年，建德林场以泷江林区桃花坞为中心，为浙江安息香建立了3000亩的保护小区，开展调查监测、抚育管理、采种育繁等工作。建德林场场长傅国林回忆，2010年设立保护小区时，原生安息香的数量只有10株，“以桃花坞已发现分布区域为中心，在2011年、2012年连续开展种质资源调查，又分别找到27株和29株，种群扩大到66株。”2018年，又幸运地在离桃花坞不远的一处山谷新发现了40株，总数增至106株 ——这就是截至目前浙江安息香的野外原生总群规模。

　　浙江安息香为何会濒临灭绝？

　　从事其研究的浙江省林业科学研究院李婷婷博士认为，它对生长环境要求较为苛刻，“浙江安息香是虫媒植物，需要昆虫授粉，但花期很短，又是在雨季，一场雨下来花可能就没多少了。幼苗期它喜欢阴湿环境，但人工繁育后发现，在长成后适度的光照更有利于它的生长和结实。”

　　每年八九月的果实成熟期，浙江安息香会结出直径2厘米左右的蒴果，内含1~2颗深褐色的卵形种子。这时候，建德林场都会对浙江安息香进行采种。泷江林区主任陈小明说：“浙江安息香今年结果多，明年就少，多的年份能采到两三百粒种子，少的年份如去年，只有几十颗。种子含油量高，鸟儿、老鼠喜欢吃，我们还曾在松鼠窝里，发现过被储存起来的浙江安息香种子。”

　　这种看似不起眼的濒危植物

　　为什么也必须“用力”保护

　　为了让浙江安息香更好地繁衍，林场对部分原生地点位上的干扰树木进行了清理，改善林间透光性；对杂草、落叶等也做了清理，并适度松土，使落果能接触土壤，利于萌芽。在原生地，我们也的确看到每株母树下，都有幼苗破土而出。

　　在建德林场江南林区，一片面积7亩左右的田地里，栽种了一株株浙江安息香的树苗，小的一米多高，大的已经长到三米。这是浙江安息香的近地保护试验点，自2014年以来，部分人工育种成功的安息香被陆续移种到这里，总数已达700多株。在充足的光照、定期的施肥和抚育之下，人工培育的安息香更多呈现出小乔木的特征——有明显的主干，胸高以上才有分枝出现。

　　建德林场的傅国林场长表示，2014年以来，通过种播、组培、嫁接，繁育成功浙江安息香幼苗1050株以上，初步形成原生地保护-人工繁育-迁地保护-回归原生地的良性循环。

　　但在李婷婷看来，上千株幼苗对物种保护来说还是太少了，离松口气还很远很远，更没办法向市场推广。

　　“对一种濒危植物最好的保护，是把它推向市场。无论是园林绿化还是商用药用，用得多了，就会自动帮它繁育。”在李婷婷看来，浙江安息香的潜力远不止作为园林绿化树种供人观赏，“安息香属植物通常都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在治疗中风等疾病中都有应用。接下来，我们也将开展对浙江安息香药用价值的测定。”

　　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必须保护这种并不起眼的濒危植物。在维护生态系统平衡、保存原始基因、保护生物多样性的道理之外，有更“自利”的理由：某个物种的真正作用，很可能是“养在深山人未识”，难保若干年后，它会被发现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一旦灭绝，就无法再造。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保护野生动植物，就是保护人类自己的生存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