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 数字报纸


a0003版:小时·人文读本

从《活着》到《文城》,故乡的底色若隐若现

每一次写作,都让我回到南方

余华工作过的卫生院

  从《活着》到《文城》,故乡的底色若隐若现

  每一次写作,都让我回到南方

  追溯来处,余华也曾是一名江南的小镇青年。

  “我母亲曾经说起过我们在杭州时的片断,她都是带着回想的情绪去说,说我们住过的房子和周围的景色,这对我是很重要的记忆。我们在杭州有过的短暂生活,在我童年和少年时期,一直是想象中最为美好的部分。”

  这是他多年之后关于杭州的记忆。

  在浙江写了《活着》

  余华说了一个故事。

  “我到县文化馆工作,曾去杭州参加一个文学笔会。其间,去看望黄源老先生,当时年近八十的黄老先生知道家乡出了一个写小说的年轻作家后,曾给我来过一封信,对我进行了一番鼓励,并要我去杭州时别忘了去看望他。”

  这位黄源先生,是余华的老乡,也是海盐人,他曾是鲁迅先生的弟子,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起,就追随鲁迅、茅盾先生,活跃于文坛,是鲁迅先生的学生和亲密战友。他还曾经是浙江省文联和作协的名誉主席。

  上世纪80年代,他已经离休,还如此爱才,给后生小子的余华写信鼓励,这是当时浙江文坛的一种生态。

  余华在《收获》上发表《活着》的那一年,是1992年。当时他还在浙江。《活着》之前的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在细雨中呼喊》等,都是在故乡完成的。

  那一年,他还受聘为浙江文学院合同制作家。

  后来的余华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走向了世界的四面八方,有了更多地域的生活经验,但他笔下的创造之物,依然会把青年时代之前的这个生活现场作为写作的主场。

  余华曾说,“我的每一次写作,都让我回到南方”。

  无处不在的江南

  余华1995年开始创作长篇小说《兄弟》的上下部,那一年,他35岁,已经去了京城。《兄弟》 上下两部的完成,前后跨越了十年。

  余华说,那10年是一个叙述者千载难逢的时代,他将现实与传奇合二为一,统一在了或许是他最熟悉、最亲近的江南小镇刘镇身上。

  在《兄弟》中,余华展示了我们熟悉的江南小镇的景象,刘镇的电影院、刘镇的街道等各个场景,都在上演着时代变迁中一幕幕喜剧、闹剧和荒诞剧。中国人正从一个物质严重匮乏的年代,到了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人们对物质和金钱的欲望变得难以遏制,江南小镇也在这时代的裹挟之中,上演着人心和欲望的悲喜剧。

  刘镇,是虚构的。或许有海盐县城的影子,或许又不是。

  我们可以认为,余华将刘镇注入了普遍性、概括性和抽象性。它,起于他自小生活的江南小镇现场,又超越了那个具体的、特定的江南小镇。

  最为人们念念不忘的《活着》,已经高度概括,高度抽象化,但你依然可以在《活着》中找到跟余华童年生活的某种对应,他在自己的随笔集《没有一种生活是可惜的》中这样回忆了自己的童年——

  “我的父母上班去后,就把我和哥哥锁在屋中,我们就经常扑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景色。我们住的胡同底,其实就是乡间了,我们长时间地看着在田里耕作的农民,他们的孩子提着割草篮子在田埂上晃来晃去。到了傍晚,农民们收工时的情景是一天中最有意思的,先是一个人站在田埂上喊叫:‘收工啦!’然后在田里的人陆续走了上去,走上田埂以后,另外一些人也喊叫起收工的话,一般都是女人在喊叫。在一声起来、一声落下的喊叫里,我和哥哥看着他们扛着锄头,挑着空担子三三两两地走在田埂上。接下去女人的声音开始喊叫起她们的孩子了,那些提着篮子的孩子在田埂上跑了起来,我们经常看到中间有一两个孩子因为跑得太快而摔倒在地。”

  《活着》中的生活场景,就这样一一打开。

  写作时,我是个南方人

  刘镇如此,溪镇,也是如此。

  余华去年新出版的长篇小说《文城》中的真实之地溪镇,让我们这些生于江南,长于江南的人嗅到了熟悉的江南小镇的气息。

  虽然《文城》中描述的这个江南世界,至今已跨越了两个世纪,但江南底色在《文城》中如影随形。

  书中,小美去阿强家当童养媳,在婆家学了织补手艺,这些细节信手拈来,正是余华小时候的所见所闻。

  “我有几个同学的母亲就是童养媳。说到织补,有一次我坐在凳子上,起身时凳面冒出来的钉子把裤子拉出一条口子,就送到织补那里,当然那里的手艺远不如小美,补完后裤子上出现了一条蜈蚣的形状。当时我们镇上还有几家不同的小店,既卖货也能做些其他的活,我们家里的碗掉到地上碎成几片后,不会扔掉,而是送到小店用胶水补上,又能用上几年。”

  最后一部分《文城。补》 中,我们读到了江南的一场罕见的大雪。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小美和阿强,都冻死于江南雪冻的极端天气中。

  以一场极致的大雪,余华完成了他对故乡江南的深入肌理的书写,也完成了他关于江南的多重奏。雪,可以很美。雪,可以很冷。雪,可以很残酷。雪,也可以很温柔。雪,甚至可能是热的。

  余华说,小说中江南的极寒与大雪在历史上确有其事,气象史上有据可查。

  《文城》中的溪镇可以是很多江南小镇,我们似乎感到中国地域在《文城》的南与北中对流,彼此呼应与召唤。

  《文城》中,江南人小美和阿强从南到北,一路北上,到过上海,又往京城奔去,又回到南方,北方人林祥福从北到南寻找小美,在溪镇听到了小美说过的方言后留了下来,最后,林祥福的棺木要回北方故乡去。

  “我写《文城》的时候没有意识到南方和北方的关系,二十多年来连念头闪过也没有,直到《文城》出版,《收获》主编程永新提醒我这个南北关系,他知道我父亲是山东人,母亲是浙江人,当然也知道我在南方生活了三十年,在北方生活了三十年,我因此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应该是潜意识的作用,把我身上混合的南北因素激发了出来。”

  生于1960年的余华,在南方和北方各居住了三十年。我好奇的是,他在饮食、生活习惯以及思维方式上,是南方人多一点,还是北方人多一点?

  “现在,我在北方生活的日子已经比南方多了,但是我觉得自己还是南方人,当我在日常生活里无所事事的时候,我也许是北方人,我早就习惯北京的气候和生活方式,可是当我构思和写作的时候,我会意识到自己是南方人,我自然而然会把人物和故事的场景放到南方去,这让我会有一种踏实的感觉。我想这是我在南方成长的经历决定的,这是根深蒂固的,不会改变的。”

  儿子的作品里也充满了故乡

  今年4月,余华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故乡海盐的文化大使。

  “虽然我人离开了海盐,但我的写作不会离开那里。我熟悉那里的一切,在我成长的时候,我也看到了街道的成长,河流的成长。那里的每个角落我都能在脑子里找到,那里的方言在我自言自语时会脱口而出。我过去的灵感都来自那里,今后的灵感也会从那里产生。”余华说。

  余华的儿子余海果,是在海盐老家、他父母所在的医院出生的。长大后,生于1993年的余海果导演了《许三观卖血记》。

  “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黄酒给我温一温。”这是一个爱喝黄酒的南方人许三观。

  余华住在北方的日子,偶尔也会喝一点家乡风味的黄酒。他自称“酒量不行”。

  “我认识你的女人,我知道她叫许玉兰,她是南塘街上炸油条的油条西施。”

  儿子导演的电影《许三观卖血记》,一些镜头是在海盐南塘街拍摄的。

  许三观的这一天,“他就这么独自笑着走出了家门,走过许玉兰早晨炸油条的小吃店;走过了二乐工作的百货店;走过了电影院,就是从前的戏院;走过了城里的小学;走过了医院;走过了五星桥;走过了钟表店;走过了肉店;走过了天宁寺……然后,他走过了胜利饭店。”

  仿佛这也曾经是余华走过的路。但余华已经走得很远了,还一直在走,在前行。

  或许可以期待,无论余华走到哪里,人在何处,他还会写出更多让人咀嚼,让人唏嘘,让人思考的江南故乡故事,江南故乡人物。

  本报记者 张瑾华


钱江晚报 小时·人文读本 a0003 每一次写作,都让我回到南方 2022-05-29 钱江晚报2022-05-2900010;钱江晚报2022-05-2900013;钱江晚报2022-05-2900012;钱江晚报2022-05-2900011;24274154| 2 2022年05月29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