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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文艺腔
吃科学瓜

单昊《一生所爱》 60x75cm 布面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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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音乐

  用文艺腔

  吃科学瓜

  “你敲敲西瓜看。”

  砰砰砰砰。

  “能听到什么?”

  “砰砰砰砰。”

  “我来敲给你听。”

  砰砰砰砰。

  “西瓜说了什么?”

  “吃了我吧。”

  它叫浙蜜8号,一只杭州本地麒麟瓜:体重5.7公斤,腰围71.5厘米。今天它成熟了。

  我把它送给师父,想请师母也尝尝味道。

  夏天里,这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每年入夏,师母都会送我礼物,我收到过阳伞、草帽、香囊、手帕……

  师父呢,是个爱妻狂魔。他抱着西瓜下班的背影,开心得很。

  浙蜜8号,是我从浙大张明方教授课题组的育种基地里背回来的瓜。

  2016年我认识张教授时,他的课题组通过高通量测序技术,绘制了世界上第一张榨菜全基因图谱,研究成果发表在Nature Genetics(《自然遗传》)杂志上。通俗一点说,这项研究可以解释为什么榨菜这种黄金配角,吃着的时候特别落胃,吃不着的时候,又怪让人怀念的。

  结果采访途中我听前辈说,发布榨菜研究成果的张明方教授,还有一个更有名的身份:西瓜教授。他研发过一个传奇的本地西瓜品种,强硬到可以当足球踢。

  一查,太好笑了:杭铁头一般性格的这款西瓜,名字叫做“小芳”,并且瓜确如其名,是长得很秀气的品种:小个头椭圆形,花纹细巧,平均体重1.5公斤。

  2006年,我的朋友周老师和一位女记者去张教授的基地采访,她们两个姑娘一起站到“小芳”身上去:“小芳”,岿然不动。它能够承重至少120公斤。

  我很想去拜访一下“小芳”,以及听说的散布在全国各地的试验基地,教授“生出来”的更多的传奇西瓜。不过许多年里,张教授都说还没到报道的时机。他讲了一句后来一直指导我人生的slogan:“人生好比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

  于是我就这么的,先变成了张教授的只吃瓜不干活的朋友,还带领狐朋狗友和编辑部同事一起吃。这么多年,吃掉了张教授上百斤西瓜。

  夏天时辰一到:胃、冰箱、床底下,都要准备好空间,储存西瓜。

  我非常喜欢吃西瓜。1990年代初,西瓜还是需要想念一年才能获得的食物。到了夏天,也不是随处可买。有那种中型、大型的皮卡,杭州人叫“拖鞋板儿”(像拖鞋一样),会装满满一“拖鞋”西瓜,在路边卖瓜。

  每家每户多会一次性买小十个西瓜,滚进床底下囤着。这个不可见的世界,是撑过整个夏天的能量基站。

  子夜,梦里会听到不动声色的“砰”“砰”,是一种甜蜜的召唤。

  白天起床整个人赶快滑进床底下去,用短胳膊短腿儿,努力地把迸裂的西瓜,从黑咕隆咚的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同时带出来的还有一大堆的积灰,妈妈说这是“棉花毯”。我觉得它像一朵云一样梦幻,是和西瓜精灵一起来的。

  晚上大人下班回来了,全家人围着一个大盆子吃西瓜。印象中那个盆很大,可能是我小时候的澡盆之类。大家一面吃,一面很轻松地把西瓜籽吐在盆里面。

  可就是这样我还怕麻烦,觉得吐籽影响了我和西瓜的交流,吃西瓜的时候就索性把籽都吞下去。大人怕我便秘,吓唬我:“小西斯,你肚皮里要长西瓜的!”我又觉得,啊呀那太好了!拥有西瓜的人,就像弥达斯国王能点石成金一样了不起。

  很难说西瓜的香味和甜味,会对一个小孩子的神经系统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但是童年里夏天的味道,真的被这件夏日的超级玩具神奇地保存下来了。

  关于西瓜的美好记忆,也不都是甜的,也有咸口的。

  陈晓卿在《至味在人间》里讲过一个西瓜酱的故事:他的英语老师张素云是皖北砀山人,做酱的方法和自家不同——酱坯不用黄豆,而是用新收下的蚕豆。

  张老师在课堂上非常严厉,陈晓卿是个淘气的学生,平时都躲着她。“但她那一次做的豆瓣酱真好吃啊!”

  “蚕豆肉厚,含到嘴里却很快就能融掉,更重要的,和我母亲掺萝卜片不同,张家的豆瓣酱放的是西瓜。当时我觉得,真奢侈啊,居然舍得用西瓜,每一口都有丝丝的回甜。如果运气好,还能吃到小块的西瓜,纤维组织还在,却浸满了酱的鲜香,充盈在口腔和鼻腔。”

  陈晓卿之后再没有吃过张老师的西瓜酱,这种用水果入酱的工艺,成了永远的谜。

  有一年导演邓洁结束在淮海地区的田野调查回京,放映调研小片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一位菏泽的老太太,正在做“酱豆”,就是西瓜酱!

  那位姥姥用泥巴糊上坛子口,期盼着自己的儿女们回家。此处是陈晓卿的独白“我的听觉瞬间关闭了,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夏天,记忆在我胸腔里发酵,感情的菌丝也攀援在我的脑际:飘满奇异味道的校园,清贫寂寞的暑假,父母的操劳,少年对食物的渴望……”

  现在“吃瓜”变成一个梗了。

  张明方教授也是一位英语专家,去年去基地的路上我问他“吃瓜群众”英语俚语怎么说,他说西方没有这种“瓜”。后来我们讨论有一种表达方式,是说spill the tea,茶溢出来。

  相比茶,用西瓜描述八卦,在情感体验上好像更有质感一些:

  契诃夫有一篇小说《带小狗的女人》,里面写一对偷情的男女在幽会之后,男人吃了一块西瓜。

  讲文学体验课的老师说,文学史课会讲契诃夫这篇小说的成就,文学评论会讲这个细节呈现出一种真实性,不过文学体验,就会关注这块西瓜。“为什么他在‘贤者时间’吃一块西瓜呢?他就不能吃点橘子啥的?西瓜那么多汁儿,滴在手指上多黏啊。”

  这是我觉得契诃夫写得最好的文字之一,女人很容易读到男人的一种潜意识,偷情也是这样黏糊糊的。

  这是西瓜这件事物独特的魅力。

  不同的人对西瓜的记忆是绵长而立体的。陈晓卿后来把菏泽的那位姥姥拍进了《舌尖上的中国2》,那坛西瓜酱,姥姥大约用两个星期时间能做好。

  对我们来说,酝酿和发酵西瓜所带来的这一切,可能需要一生。

  【合作艺术家】

  单昊 宁波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单号艺术笔记主理人。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代表作有《向上生长》系列、《纸片人》系列。

  【播客主理人】

  陈宇浩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独立唱作人、词曲作者、不算太老男人乐队成员,代表作有《在高架上跳伞》《不息》等。

  【推荐阅读】

  陈晓卿

  《至味在人间》

  契诃夫

  《带小狗的女人》

  【推荐歌单】

  雷光夏

  《老夏天》

  旅行团乐队

  《周末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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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12 钱江晚报2022-06-1200010;钱江晚报2022-06-1200011;钱江晚报2022-06-1200014;24349544;24349507;24349554 2 2022年06月12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