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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3版:小时·人文读本·春风十年

春风白银图书奖(虚构类):《一日三秋》

刘震云:幽默源自苦难,它能融化严酷

刘震云:作家。河南延津人。
著有《我叫刘跃进》《一句顶一万句》《我不是潘金莲》《吃瓜时代的儿女们》《温故一九四二》等。茅盾文学奖获得者。

  春风白银图书奖(虚构类):《一日三秋》

  刘震云:幽默源自苦难,它能融化严酷

  《一日三秋》写的是刘震云的故乡事。书中延津,距杭州两千里。但在杭州读它,萦绕其间的戏曲《白蛇传》、主人公之一樱桃获得重生的宋朝,又将这个故事与这座城拉近。

  6月13日,著名作家刘震云凭小说《一日三秋》获得春风悦读榜白银图书奖(虚构类)。前一日,他从三亚抵达杭州,车子经由西湖北岸前往酒店,不远处,就是断桥,那是《白蛇传》被讲述得最为热烈的地方。

  而他笑称杭州是他的第二故乡。因为从历史来看,北宋到南宋,开封到杭州。这是历史的真实,也是历史的玩笑。

  《一日三秋》不同于刘震云以往的作品,它由“六叔的画”出发,串联起了画里画外、戏里戏外、梦里梦外、神界鬼界、故乡他乡、历史当下中的众多人物,诠释了“一日三秋”的多重意义。

  从阅读者的角度而言,《一日三秋》第一遍看得懂,第二遍却会让人多了些疑惑。比如,在小说临近结尾时,在明亮的梦中,花二娘说出自己的身不由己,被“他”附身3000年,才不断到延津人的梦中去寻笑话。

  这个“他”是谁?

  花二娘说:天机不可泄露。

  但在杭州,由机场到酒店的路上,刘震云给出了答案。

  结构、格局的摆布是最重要的

  钱江晚报:《一日三秋》的故事,在六叔的画和花二娘传说之后,便以《白蛇传》开启讲述,虽是豫剧,对于杭州读者来说,尤为亲切。为什么《白蛇传》会进入《一日三秋》?

  刘震云:《一日三秋》中的陈长杰和李延生,在生活中把自己活成了笑话;而在舞台上,樱桃演的是白蛇,陈长杰演的是法海,李延生演的是许仙。这是生活与《白蛇传》的一个结构。

  日常生活中,许多人都把自己活成笑话,花二娘到人的梦中,就是要寻找这些笑话,这是另外一层结构。

  其实,最大一层笑话是花二娘本身,她到延津去等他的情人,他的情人早在3000年前,恰好是听到一个生活中的笑话被鱼刺卡死了。

  《白蛇传》也呈现着一种结构关系。

  明亮小时候,他妈樱桃就死了,他以为他妈的死跟他有关系。当成为中年人的明亮,在西安突然又听到《白蛇传》的时候,他悟出了他妈还活着,只是活在戏里了。戏是什么?就是“没有”,樱桃活在“没有”里。

  钱江晚报:您为什么让花二娘回到了宋朝?这两年“宋韵”在浙江是一个文化热词。

  刘震云:第一,这个事儿是发生在延津,延津离北宋的首都东京(开封)非常近。

  另外,宋朝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朝代。你看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就知道当时开封特别富庶,三步一个茶肆,五步一个饭馆,十步一个夜总会,热闹非凡。

  后来,宋室南渡,以临安为都城。所以,我说我的第二故乡是杭州。当然,这是历史的玩笑。

  宋朝比较富庶,形成了繁荣的商业社会。樱桃附着的照片被明亮扔到长江后,她在九江被捞上来,书里面还有宋朝的词儿和口音,比如:“你这后生,好生莽撞。”《水浒传》里也写到了九江,宋江就是被发配到那里,九江打鱼的渔民特别多。这样来讲,这个结构也是成立的。

  幽默的底色,是悲剧和苦难催生的

  钱江晚报:花二娘、马道婆,以及老董这些人物,能左右命运也兼有无奈,叫人沉迷又惧怕。《一日三秋》的故事,显然已经不再局限于大地之上。

  刘震云:《一日三秋》和我以前的那些作品有很大区别。

  《一句顶一万句》《我不是潘金莲》写的都是在大地上行走的人,这些人在生活中说话不占地方,所以他们也不大爱说话,这不证明他们没有话,这些话被压到了心底。

  “说话不占地方”是指他说话没有人听,更没有话语权。这话慢慢压到心底,就成心事了。当万千的心事汇到一起,它就成洪流了。

  《一句顶一万句》写的就是心事的洪流。

  《我不是潘金莲》中,李雪莲花了20年时间想纠正她前夫的一句话:“你是李雪莲吗?我咋觉得你是潘金莲呢?”花20年纠正一句话,不证明她说话不占地方吗?但20年她也没有把这话纠正过来。

  《一日三秋》打破了生活的壁垒,不但有大地上的人,还包括神灵一样的人,以及像老董这样能预测未来的人。作为盲人的老董,连世界都看不到,还能算这个世界?正因为我看不到这个世界,我能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世界。

  钱江晚报:您说过您是延津最不幽默的人,延津的幽默来自哪里?

  刘震云:我的作品译成30来种文字,无论到哪儿人家都说我很幽默。

  我说,你关键没有到延津去,你要是去延津,到我们村,我们村最不幽默的人是我。

  前面我们聊到为什么樱桃会回到宋朝,你仔细看《水浒传》《东京梦华录》,河南人就是幽默,一般不正经说话。

  一个人到另一个人的家里,主人不会说:赶紧来坐下吃饭吧。比如,你会说:刘老师来了,你吃过了吧,你不喝酒吧,不抽烟吧。

  人家并不是说不让你吃,而是到了那种很亲热的地步,可以这样开玩笑。外地人会很尴尬,但河南人会回答:吃过昨天的了,我不抽假烟,也不喝假酒。他这个回答就很幽默。

  这幽默从哪儿来?因为这个地方发生的苦难太多了,你用严酷对待严酷,严酷就变成一块铁,你头撞上去不就碎了吗?但是,你要是用幽默来对待严酷,幽默是个海,这个铁就变成了冰,它掉进了大海里就融化了。

  幽默的底色,是悲剧和苦难催生的。它并不是耍嘴皮子。你看我的作品,没有一个句子是幽默的,都是特别质朴的句子,无非是人物结构很幽默。

  几千年从未改变的“他”

  钱江晚报:在我们前面的聊天中,您谈到了很多中国古典文学,对您的写作影响巨大。

  刘震云:刚才只是说到河南,我说到了《水浒传》。要说起来,不但中国文学,世界文学对我的影响都非常大。

  我有个观点:作家必须是学院派,必须得学贯中西。

  《诗经》、《史记》、唐诗宋词,刚才说的《水浒传》《红楼梦》一直到鲁迅的作品;国外的欧洲文学、南美文学、美国文学、俄罗斯文学、印度文学、阿拉伯文学……这些你必须知道,这是基本的要求。

  钱江晚报:通常,大家会说文学是生活的反映,您如何看待它们的关系?

  刘震云:文学是生活的反映,它肯定对,没有生活就没有文学,文学确实是描写生活的。但是文学只是反映生活,它存在的必要性就不大了,直接看生活不就完了。

  我还有个观点,生活停止的地方,文学出现了,文学比生活多一点什么?就多一点思考。在生活中没有现成的结构关系,需要思考去架构它们。

  钱江晚报:最近,又读了一遍《一日三秋》。以前我会着迷于一个故事,以及用以叙述这个故事的表达方式,了解到您的一些理念,您说过,文学的底色是哲学。

  刘震云:文学不是哲学,但是文学的底色是哲学。哲学是力图要把这个世界说明白了。但是文学恰恰在生活中管着哲学说不清楚的东西,比如感情,就说不清楚,笑话就说不清楚,笑话之间的结构也说不清楚。

  哲学停止的地方,文学的哲学就出现了。

  一部作品不同于他人,首先一定是思想与别人不一样,相同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价值,产生一个不同的认识是特别重要的。我觉得,真正的文学作品的“真实”其实是思想。

  钱江晚报:临近结尾的部分,明亮在梦中与花二娘有一番对话,花二娘对他说,自己也是万般无奈才去大家的梦里找笑话,因为“有一个人,附在我身上,一直附了3000多年”。作为读者,我其实不太确定“他”是谁。

  刘震云:“他”就是这个民族的精神灵魂,几千年从没变过。


钱江晚报 小时·人文读本·春风十年 a0003 刘震云:幽默源自苦难,它能融化严酷 2022-06-19 钱江晚报2022-06-1900010;钱江晚报2022-06-1900015;钱江晚报2022-06-1900012;24387643|;24387642|;钱江晚报2022-06-1900017 2 2022年06月19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