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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3版:小时·人文读本·春风十年

春风金翻译奖:《吉尔伽美什史诗》

拱玉书:“冷门绝学”是如何炼成的

1957年生,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西亚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世界古代中世纪史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历史研究院中华文明与世界古文明比较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德国慕尼黑大学哲学博士。

  春风金翻译奖:《吉尔伽美什史诗》

  拱玉书:“冷门绝学”是如何炼成的

  有一部奇书,名字叫《吉尔伽美什史诗》。

  《吉尔伽美什史诗》(以下简称《史诗》)是古巴比伦人用阿卡德语创作、用楔形文字书写在十二块泥版上、以吉尔伽美什为主要人物的长篇叙事诗。“这是全人类的共同精神财富,有众多西方学者在研究它。我也是逐字逐句研读了楔形文字泥版,同时又参考了西方学者的研究成果后,才完成的。”拱玉书先生说。

  拱玉书,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西亚系教授、博导、亚述学家,一位非常儒雅的书宅型知识分子、学者,主业是教学和科研。

  “《史诗》是我在教授苏美尔语和阿卡德语时选择的阅读文献,我是边教,边读,边译。从试着翻译作品的片段到整个作品译文出版,这中间差不多有20年的时间,但不能说我翻译这部作品花了20年,其中还有与学生一起讨论时产生的灵感和受到的启发。临近出版的那一年,即2020年,我才几乎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这部作品的翻译和整理上。”

  看着自己付出巨大心血的作品比较完美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作为学者也是翻译家的拱玉书是欣慰的,仿佛完成了一个文化使命。

  “故纸堆和冷板凳更适合我,我乐在其中。我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加入到世界古代文明研究队伍,我国在这个领域的研究还很薄弱,需要更多人参与。”

  古巴比伦文学,值得看见

  吉尔伽美什是乌鲁克国王,在公元前2800年前后,统治着世界上最发达的古代城邦乌鲁克。

  《史诗》前半部,讲述了吉尔伽美什从无道昏君到君王典范的转变,这一转变跌宕起伏,充满戏剧性:野人、格斗、得友、远足、伐木、降妖……吉尔伽美什在与另一位英雄恩启都从对手成为生死之交。

  《史诗》后半部,痛失挚友恩启都后,吉尔伽美什放弃王权,独自踏上寻求永生之路,见到获得永生的远古先王。这位远古智者娓娓道来灭绝人类的“洪水故事”,打消了他求永生的虚幻妄想,最后成为古代君王的典范。

  《吉尔伽美什史诗》中的故事主要发生在乌鲁克。

  乌鲁克又在哪里?

  它的遗址位于今天的伊拉克南部瓦尔卡,是苏美尔早期文明的代表。早在公元前3200年前后,苏美尔人就发明了楔形文字,用芦苇笔把文字写在半干的泥版上。

  谈到洪水故事,很多中国人对挪亚和挪亚方舟耳熟能详,但很少有人知道,造方舟、避洪水的故事并不是希伯来人的原创,而是两河流域(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先民的首创。

  这里的先民成分比较复杂,主要有苏美尔人、塞姆人、(原始)印欧人和被现代学者称为“原始底格里斯河人”和“原始幼发拉底河人”的人。首先用文字把洪水故事记录下来的是苏美尔人。

  1872年英国人乔治·史密斯发现和解读了《史诗》中的洪水故事,这个19世纪人文研究领域的重大发现曾引起世界轰动。

  从那时起,洪水故事的原创权就转交给了《吉尔伽美什史诗》。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研究的深入,人们发现《史诗》中的洪水故事也不是原创,而有更早的渊源。

  拱玉书道出原因——

  书写《史诗》的语言阿卡德语(巴比伦语是阿卡德语的南部方言)和希伯来人讲的语言属于同一语系,都是塞姆语(即闪语),巴比伦人与希伯来人在语言上是近亲,在地域上是近邻,文化上相互影响,相互渗透,自然在文学上也就有了相互学习和相互借鉴。

  拱玉书先生认为:“洪水神话的产生可能与古代人类生活在适合耕作的大河流域有关,洪水泛滥在人类心灵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成为一种集体记忆,又逐渐被演绎成口传故事,口传故事又逐渐形成文本。

  但如何叙述洪水故事,势必千差万别,这种基于一种模糊记忆的想象,里面有太多的文化因素、地域因素以及叙事者的个人因素。因此,同为洪水故事,以两河流域为中心的楔形文字文明和以黄河为中心的华夏文明,完全不是一个思路就不足为奇了。”拱先生解释。

  在与拱玉书先生的对谈中,我们看到了一位潜心于研究人类文明的中国学者,他几十年如一日,在此中获得纯粹的乐趣,令人想起陈寅恪、钱锺书等那些令人景仰的大学者身上的一种“痴气”。

  这门学问,总得有人来研究

  钱江晚报:您译注这样一部“奇书”,最大的艰辛是语言还是其他问题?

  拱玉书:我所依据的“楔形文字原文”,是西方学者已经发表的楔文泥版照片和摹本。各种现代语言的译本也应有尽有,我的任务是阅读和消化,把古代语言里蕴含的意味转化成现代汉语,在“信”的基础上,尽量“达”“雅”一点。有时我会面对大段残文或缺文感到惋惜和遗憾,但更多的是煎熬后得来灵感的喜悦,或偶得佳句时的自鸣得意。译到得意处,高兴得三天(到不了三月)不知肉味。

  钱江晚报:您当初是怎么走上西亚语翻译和典籍研究这条路的?

  拱玉书:亚述学是舶来的学问,引进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主要功臣是我国已故的著名历史学家和教育家林志纯先生。我是林志纯先生改革开放后招收的第二批学生。我对老师的感恩之情无以言表,于是在《史诗》的献词页上写上了“谨以此书缅怀恩师林志纯(日知)先生”。没有林先生,就没有中国世界上古史(包括上古文献中文学文献)今天的局面,中国的世界古代文明研究领域朝气蓬勃,但总体而言还很薄弱,其中的亚述学更属于“冷门绝学”,这个领域的中国学者任重道远。

  钱江晚报:您已经出版了几部跟古代苏美尔文明有关的专著,值得推荐的好书多吗?

  拱玉书:我翻译了一些,但发表的很少。目前除《吉尔伽美什史诗》外,还有2006年出版的《升起来吧!像太阳一样——解析苏美尔史诗〈恩美卡与阿拉塔之王〉》(昆仑出版社,2006年)与文学有关。这部作品又重新翻译了,即将作为《世界神话与史诗研究》中的一部分出版。还有几篇发表在杂志上的翻译作品:《可怜的尼普尔人》(《国外文学》,1997年)、《伊施塔入冥府》(《北京大学学报》外语语言文学专刊,1995年)以及《最早的校规》(《国外文学》2019年),还有一篇谈翻译的文章:“谈楔文文学的汉译”(《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014年)。

  用楔文书写的文学作品很多,已经翻译成汉语且正式发表的却是冰山一角或沧海一粟。目前已知最长的苏美尔文学作品《古地亚神庙颂》(约成文于公元前2150年)已经翻译完毕,九篇苏美尔史诗也已经翻译完毕,但还都没有谈到出版问题。

  钱江晚报:西亚当下的文学生态是怎样的?有没有更多的西亚当代作家是值得我们阅读的?

  拱玉书:我的研究领域是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即两河流域的古代文明,这个文明包括的主要区域都在现在的伊拉克境内。但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是人类的共同遗产,亚述学也是一门没有国别的学问。如果立足中国,放眼西望,我们不仅可以看到阿富汗和土耳其,还可以看到伊朗、伊拉克以及地中海东岸的国家。这些地区自古以来就是文明沃土,各方面都有值得我们借鉴的文明成就,文学方面更是如此,尤其是波斯文学和阿拉伯文学,它们是世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国在这方面有很多著名的学者和翻译家,但总的说来,翻译的作品数量还是有限,期待我国学者在这方面做更多贡献。我没有资格和能力回答这个问题,仅表达一点期待,算不上答问。


钱江晚报 小时·人文读本·春风十年 a0003 拱玉书:“冷门绝学”是如何炼成的 2022-07-17 钱江晚报2022-07-1700011;钱江晚报2022-07-1700017;钱江晚报2022-07-1700013;钱江晚报2022-07-1700014;钱江晚报2022-07-1700010;钱江晚报2022-07-1700019 2 2022年07月17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