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的《隐入尘烟》有望成“年度最佳”
本报记者独家对话导演李睿珺——
拍电影和种地是一样的
本报记者 陆芳
海清剧照 |
海清的《隐入尘烟》有望成“年度最佳”
本报记者独家对话导演李睿珺——
拍电影和种地是一样的
7月8日,由李睿珺编剧并执导,由武仁林、海清领衔主演的电影正式上映。
这是一部聚焦中国西北农村的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入围今年第72届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该片豆瓣已从开分7.8分涨到8.3分,成为今年首部豆瓣破8分华语院线电影,也是2022年度截至目前豆瓣最高分的华语院线电影。
爆棚口碑助力票房逆跌,有望吸引更多观众走进影院欣赏这部难得的艺术佳片。
7月12日晚,李睿珺来杭州参加中国美术学院电影学院的专场放映活动,并在映后与同学们互动。该场放映后,李睿珺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原来为了这部电影,他真的回甘肃老家当了一年的农民。
李睿珺相信观众在看过这部影片后,会找到自己与影片连接的开关与按钮,收获属于自己的诗意与感动。
把作品交给土地
甘肃省张掖市高台县罗城镇花墙子村,是李睿珺的老家,这个西北小村庄是李睿珺永远的创作母题。从《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到《隐入尘烟》,他的电影大都在这个小村子取景,即使是以深圳民工为题材的《路过未来》,结尾也回到了花墙子村。
“我们村现在还挺有名的,从县城到我们村有四十多分钟的公交车程,到我们村下车时,很多人会说,那个拍电影的村子。”
1983年,李睿珺出生在花墙子村。几千年来,河西走廊南部祁连山上融化的雪水,灌溉着这里广袤的土地,水草丰茂,有“小江南”之称。
“我一直想拍一部一年四季的电影,用更长的时间去表现人和自然、土地的关系。”
故事在他脑中转了很多年,2019年终于动笔写了《隐入尘烟》,当年深秋写完。
电影讲述了两个被各自家庭抛弃的孤独个体“老四”马有铁和曹贵英,在日复一日的耕耘中,二人相濡以沫,共建家园。一年四季完美呈现了他们相知相守的整个过程,春天象征希望,夏天代表生命,秋天承载收获,寒冬寓意凋零。
“他们那些散落在别人不解目光中的爱,也都在比心洁净的土地里结出果实来……”《隐入尘烟》延续了李睿珺导演一直以来深刻的人文关怀,从男女主人公的情感生活出发,在对西北农村生活图景的全面描摹之中,呼唤着来自底层人物的,扎实而坚定的力量。
导演干了一年的农活
剧本写好后,李睿珺就开始筹备拍摄。2020年春节,海清来到花墙子村体验生活。眼看准备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不料疫情来了,还好甘肃当地影响不是很大,等到2月底终于开机。
“虽然电影里的农活我都会干,但还是向父亲、姨夫请教了很多。时间得规划得非常准确,比如除杂草的细节,贵英错拔了一根麦苗,这个时候必须是麦子已经长出了根须,如果时间错过,这个镜头就再也拍不到了。还有他们扫墓的时候,就是麦子抽穗的时候,都有严格的时间规划。”
电影里,老四贵英借鸡蛋,孵小鸡,鸡长大,下蛋,也要算准了,才能拍到真实的镜头,比如小鸡破壳的瞬间。
这些活日常谁干?李睿珺就在村子里,做了一年的农民,他向同学的妈妈租了五亩地,两亩种玉米,三亩种小麦,还买了孵蛋机。
看过电影的人,都会被老四和贵英造房子的场景震住。西北的土房,是一块块土坯垒起来的。有一个经典场面,在暴雨的夜晚,老四和贵英给土坯盖塑料片,一起滑倒在地,却以苦为乐。
李睿珺说,房子的图纸是自己画的,包括梁柱尺寸、层高,门窗的位置、大小和数量。
一个人忙不过来,爸爸、妈妈、小姨和姨夫就一起帮着干。
“这一年过得非常幸福。”
在导演特辑里,李睿珺反复强调了作品和农民种地之间极大的相似性:“电影是时间的艺术。散落的一个一个字凝练到剧本里面,最后它在银幕上开花结果,跟那些种子种到地里面是一样的。”
有铁与贵英把泥土拓成泥砖,泥砖变成房子,最后房子又变成了土,房子虽然被拆了,但你能说它不存在吗?
他说,《隐入尘烟》事关建构,建构人跟自然、跟土地之间的关系,跟生命、跟时间、跟爱或者跟周边世界的关系。
农妇海清
《隐入尘烟》大部分演员是李睿珺的亲戚,从2009年起就开始合作。
演老四的武仁林是李睿珺的姨夫,电影结尾拉走老四家东西的小伙子,是武仁林的儿子。演村长的是李睿珺父亲,演贵英嫂子的是他母亲,他哥哥演了一个收粮食的老板。只有海清是职业演员。
李睿珺与海清结识是因一次电影节做评委,这次他把剧本发给海清:“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先给你看看。”
海清读完剧本,很喜欢。
李睿珺对她说,要拍一年,还要先到花墙子村体验生活,全程要说当地方言,电影分五个阶段拍摄,每次开拍前要提早十天或一周进组。
海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在花墙子村生活、劳作了十个月,与当地人同吃同住,还一起下地劳作播种小麦,养鸡,盖房。
日常,海清就住在李睿珺的姨夫武仁林家里。屋中间拉个帘子,搭个小床,就是睡觉的地方。
武仁林的家,在当地算是条件很好的房子了,但海清一到就生了场病。因为屋内仅靠炉子取暖,温度很低。她冻着了,发着高烧。
除夕夜,姨夫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吃着,说着海清一个字也听不懂的方言。她坐在一屋子陌生人里,整个人晕乎乎的,过了新年。
过年期间的农闲时间,海清跟着小姨学包包子、拧麻花,正月十五还一起接生了小羊。出了正月,按当地的民俗,他们一起把旱厕里的粪铲走。
开春之后,海清就换上棉袄棉裤和头巾,下地干活了。捡草皮、收大棚,刨地、搬化肥、撒种子。电影里的麦子就是他们播种、收割的。就连麦疹都是真的,海清真的在打麦子的时候起了麦疹。
一开始,贵英这个角色没有合适的衣服,现买的都太新了。海清就捡小姨不穿的旧衣服、小姨父的裤子和奶奶的头巾,那种被高原阳光暴晒过的痕迹是无法做旧的。
李睿珺对贵英这个角色进行了非常详细的设计,脚不好,腰椎也有问题,需要佝偻着,身体侧弯,左手抖动,双腿打直。日常生活里,海清也这么保持戏里的肢体状态,差点把自己压成脊柱侧弯。
贵英还会小便失禁,海清就在衣服里装一根接水的管子,一场戏下来裤子就湿透了。
李睿珺说,在与老四的相处中,贵英表情慢慢舒缓,有了笑容,皮肤的质感都发生了变化。在老四的照顾下,贵英身体颤抖等也慢慢消失,逐渐正常起来,整个人也有了女性的光彩。
演员每场戏减到什么程度,状态放开到什么程度,和片中的动植物生长一样,李睿珺都有严密的规划。
贵英与老四的对白不多,他们的感情自然而然地体现在望向彼此的眼神中,体现在相处的细节里。观众也在两人的故事里,感受到那份平凡却又无比动人的温暖与浪漫。
两位演员奉献了完美的表演,将个体的命运鲜活地呈现在了银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