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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4版:小时·人文读本

九个孙辈的回忆,还原出大诗人俭朴率性的晚年

天真稚气,在杭州隐居的岁时流转

在北京拍摄的全家福 摄于1956年

  九个孙辈的回忆,还原出大诗人俭朴率性的晚年

  天真稚气,在杭州隐居的岁时流转

  收到九个孙辈对汪静之先生的回忆文章后,发现孙辈们对汪静之、符竹因夫妇的称呼很有趣——他们口中的“外公”唤作“公公”,对“外婆”唤作“姥姥”,除了儿子的孩子称他们“爷爷奶奶”,女儿的孩子也随着一样叫。正如他们在文章中说的那样:“我们就是这样的一家人,随性。”

  他们对汪静之的回忆,主要是口述,也有一小部分是笔述。最终由汪静之的孙女儿汪刚柳女士整理为两万余字的长文。

  1965年,住在北京东城干面胡同的汪静之与符竹因携孙子小荣离开北京,回杭州隐居,住在望江门外的望江新村。第二年,他的长女、儿子和二女儿,相继离开各自的城市,孙辈们便一一被送到杭州,托给了汪静之、符竹因夫妇照看。

  他们的回忆,重现了自己与两老在一起的童年时光,那些吃糖的经历、读书的经历、游览西湖的经历……也描画了那个时代的种种细节。

  限于篇幅,我们摘取回忆文章的部分内容,更多故事,请扫码阅读。

  【望江新村】

  雁雁:1965年,公公和姥姥悄悄地回杭州隐居了。毕竟西湖与他的诗歌和他们的爱情紧密相连,他们爱恋西湖,他们会见容于西湖的。

  杭州望江门外市民杂居的居民区里,居住着白发苍苍的老诗人,没人认得他是谁,他们被世间遗忘了。

  1979年,第四届全国文代会召开,浙江省文联找到望江门街道,街道工作人员云:不知道汪静之是作家,他不声不响,只是每天来看报,从不说话。

  他们在杭州的生活非常节俭,衣服破了又补、补了又破。家里灯泡只用8瓦的。抽屉里总有一叠撕开后的牙膏盒、药盒、包装纸,有一面是空白的,用来写草稿、写备忘。每支铅笔用到握不住为止。公公还常常会为排长队买到划算的食物而高兴。但不管多难,他们总会力所能及地帮助邻里和街坊,好像是一种本能。

  我们家孙辈九个孩子,小时候都在姥姥家住过。上世纪60年代,七个孩子曾经同时住在望江新村的姥姥家,约有半年,最小的9岁,最大的14岁。

  我们那时完全不知道公公姥姥其实是那么苦那么难,他们也从来没有让我们感受到过任何的窘迫和不堪。

  公公特别爱吃酒酿,他会自己做。酒酿发到刚好时,很甜,小孩子都能尝一口。那个味道总在我的记忆里,永远都不会消失。慢慢地酒酿的味道凶起来,小孩子就没份儿了。公公就喜欢凶的,越凶越好。

  在姥姥家,每天一次饭后发糖,每人一粒黄豆大小的,是那时的“奢侈”了。做错事要“罚糖”,表现好有奖励。被罚的都会很难过,奖励的也会很得意。记得一次是什么地方闹水灾了,公公提议一个月不发糖,把糖钱捐给灾区,我们都赞同。

  玫玫:1969年5月前后,我们姐妹仨乘火车到杭州公公姥姥家暂住并上学。那时,姥姥每天早晨五六点就起身去买菜,她每天要给全家九口人做饭。

  自小我迷跳舞,公公差不多每周带我去杭州歌舞团,跟功顺阿姨学练舞蹈基本功。路上有时公公谈起安徽绩溪的老家,他总是会说等将来家乡通了火车,带我回去看看。

  小红:公公老是穿着一件汗背心,一个大大的裤衩,脚上是一双很厚底的木屐,在杭州望江新村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木屐便发出很响的“跺跺跺”的声音。

  公公经常摇头晃脑地吟诗,用一种腔调,既不是唱歌也不是朗读,就是哼着吟唱。

  小柳:爷爷的几十个木箱里放置着古今中外的小说诗歌。还在读小学的我,囫囵吞枣读尽了这些文学书籍,《艳阳天》《吕梁英雄传》《红楼梦》《林海雪原》《神曲》,以及莫泊桑、巴尔扎克、乔叟、安徒生等作家的作品……什么都看。

  住到1972年春天,我回父母身边。再次回到望江门的爷爷奶奶家,是1977年到1978年准备高考那一年,我在杭州第七中学上高三,一边上学一边自学英语和数理化。

  一年寒窗的结果是我考上了上海外语学院英语专业。爷爷奶奶很欣慰于我的自强和努力,唯一让爷爷不满的是,我在报高考志愿时,把爷爷属意的复旦改成了上外。至今我仍感觉愧对爷爷,让他失望了。

  去上海上学之前,有一个画面像油画一样,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两位历经沧桑世事的老人,伏在八仙桌上,那么淡然、安详,在轻声聊着什么琐事,暗暗的昏黄的灯光照在他们的头上。

  畅畅:大约有三年,我们跟好几个表姐妹、表弟们一起,挤在爷爷奶奶只有三个房间的公寓里。每一个房间都睡了几个小孩,多到我都回想不起来,我那时被安排睡在哪儿!

  每天爷爷都会叫我们读诗,有很多是爷爷专门写给小孩的儿歌,朗读之外还要抄写。对我们那个年纪,这是很好的学习。

  我在杭州时,对吹笛子产生了兴趣,爷爷就给我买了我此生第一支笛子。这支笛子我至今珍藏着。

  蔚蔚:爷爷时常给我们布置作业,安排我们做家务。

  记得他叫表姐念小说给我听,让我一边听一边看着字,这样认识了很多字。有时候发一些纸,给我们画画。这些纸都是废物利用,有些是书的扉页,有些是装药的纸袋。

  爷爷的书橱,都是用木制肥皂箱子摞起来,上面贴着纸条“概不出借”。

  为什么用肥皂箱,爷爷说,用肥皂箱装书,有紧急情况要带走就可以带走,不会再发生把书丢下的遗憾了。贴“概不出借”的纸条,是因为借出去的《水浒》没有还回来,当时又买不到《水浒》,他很伤心,就再也不借书了。

  【西湖】

  小闪:每每到了柳浪闻莺,爷爷必定在湖边的长椅上,面湖久坐,我和哥哥快乐地在大草坪上追逐玩耍,捉虫观蚁,开心不已,却总是不解爷爷一动不动在看什么。现在我才真正领悟,那是看西湖最美的角度。

  真正特别酷的一件事情是,至少有两三次,爷爷到学校,跟老师说,家里有事情要接汪霜荣、汪云闪回家,然后就带上我和哥哥直奔西湖去了,让我们痛快玩上一天。爷爷内心其实觉得,直接在湖光山色的大自然美景中嬉戏,对小孩子的心智发展益处更大。

  小柳:爷爷常常戴一顶白色遮阳帽,威风凛凛走在前面,手里紧紧牵着一个最小的孩子,其他的孩子们便叽叽喳喳尾随着。我们从望江门一路向西,走豆腐桥过护城河,经清河坊走到解放路官巷口一家餐馆,在临街的窗口买一口袋肉包子,这是我们的美味午饭。

  走到西湖边,准备吃饭时,所有小朋友排好队,伸出一排小脏手,爷爷拿出一个装满酒精的小玻璃瓶,往每只小手上滴几滴,并嘱咐大家搓手时一定要所有手指都擦到酒精。我现在随身的小包里必须有一小瓶消毒液,在外面吃饭前一定会用它搓手。

  我们游遍了西湖各景,游览间,爷爷会找一处景色美丽的地方,找长椅坐下,给我们讲他年轻时和小时候的事情。最念念不忘嘱咐的是,以后要写诗,要当一个诗人。

  【曙光新村】

  卫星:上世纪80年代,外公外婆从望江新村搬到曙光新村后,我就很少去住了。高考前我去住了一段时间,外婆已经不在了。那时,我准备高考复习很忙,外公也很忙,奔波筹办湖畔诗社纪念馆。

  为了筹办纪念馆,经常有人要求他写对联之类,外公便天天练字。那时大阿姨和姨夫吴佟也在杭州陪了外公一段时间,外公经常讲述以前的事情,他们便录下来,准备整理。每当这时,我也会在一旁听着。

  小柳:1991年1月,我要去美国与我先生团聚。走之前,爷爷说,好吧,去美国见见世面,不过,以后一定要回到中国,中国人不能离开自己的祖国。他为我写了一副字:铭忠刚柳心恋西湖景,呼吸湖光饮山绿,饱餐柳色醉莺啼。爷爷静之于西湖。这副字现在挂在我家门厅里。

  1996年他病得很重,我给他打电话说:“我回来看你吧。”爷爷说,我现在生病,你回来的话,我不能陪你去西湖。这样,你明年再回来,那时我病好了就可以带你去西湖玩了。那年10月10日爷爷去世了。

  小荣:高中时从广州回到杭州,我已经长成一个高个青年。爷爷奶奶对于这个从婴儿时带大的孙子,现在能够轻易地从高处取下衣物或其他物件,感到惊奇和自豪,这是他们不借助长竿而无法做到的。

  此后我在杭州上学和工作,时常跟爷爷奶奶相处,帮奶奶做饭、洗衣服。

  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在爷爷和奶奶最后临终的时刻,都是只有我一人相伴,为他们净身更衣,独自送他们去到彼岸世界。

  特此感谢汪刚柳女士整理并提供了家人数万字的回忆文章。


钱江晚报 小时·人文读本 a0004 天真稚气,在杭州隐居的岁时流转 2022-07-24 钱江晚报2022-07-2400010;钱江晚报2022-07-2400013;钱江晚报2022-07-2400011;钱江晚报2022-07-2400017 2 2022年07月24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