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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5版:小时·焦点

全国5万余人表达生前预嘱意愿,浙江人占比近3%

推广生前预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项巧珍(右)向老人讲解生前预嘱相关内容
生前预嘱推广工作需要时间

  本报记者 张蓉 文/摄

  生命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即使枯萎,即使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有的叶子仍然选择顽强地挂在枝头,有的叶子则选择遵循自然规律悄然飘落,留下最完美的样子。

  浙江医院安宁疗护病房护士长项巧珍说,这就是生前预嘱的意义所在,“当走上生命归途,让每个人都有权利为自己作出选择。”

  生前预嘱进入新修订的《深圳经济特区医疗条例》,并将于2023年1月1日正式生效。但对于它的落地实施,以及生前预嘱在全国的推广,浙江杭州某三甲医院疼痛科医生夏天(化名)认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5万余人有生前预嘱意愿

浙江人占比近3%

  目前,全球至少有30个国家和地区允许在医疗护理过程中,合法使用生前预嘱,以及功能相似的一系列文件。

  20世纪90年代初,美国联邦政府的《患者自决法案》生效,首次在国家层面允许通过与生前预嘱功能相似的预立医疗指示,维护患者使用或拒绝医疗服务的权利。

  生前预嘱在国内的推广则要追溯到2006年。那一年,从医多年的罗点点创办了推广尊严死的公益网站——选择与尊严。

  7年后,北京生前预嘱推广协会在此基础上成立,并推出生前预嘱文本——《我的五个愿望》,具体包括:我要或不要什么医疗服务;我希望使用或不使用生命支持治疗;我希望别人怎样对待我;我想让我的家人和朋友知道什么;我希望谁来帮助我。

  在项巧珍看来,生前预嘱和安宁疗护息息相关,“签署生前预嘱是明确表达自己临终时要或不要哪种医疗护理,而针对末期病人开展的安宁疗护,就是为了保障这种基本权利的有效行使。”

  2018年,在一场有关安宁疗护的学术会议上,项巧珍从演讲嘉宾罗点点口中第一次听说生前预嘱,仿佛为她“打开了一扇门”。此后,她便加入北京生前预嘱推广协会,成为一名志愿者。

  迄今为止,在北京生前预嘱推广协会提供的终端服务上,已有5万余人注册表达生前预嘱意愿。

  北京生前预嘱推广协会进行的样本分析发现,注册者更多分布在一线城市及东南沿海地区,其中,浙江人占比近3%。30岁至59岁的注册者占比66%。2012年以来,20岁至39岁的年轻人也变多了,有近七成的注册者拥有本科及以上学历。

医生与亲属之间,行使生前预嘱权利的边界在哪

  在被写进《深圳经济特区医疗条例》前,生前预嘱只是作为签署者的“五个愿望”存在,无法被保证执行,决定权还是掌握在家属手中。

  如今,随着深圳的立法探索,人们不免好奇,生前预嘱入法可否在全国推广?

  对此,夏天认为,在中国普及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她看来,生前预嘱是尊重患者选择权的人性关怀,但当它成为一项制度,纳入立法,还有繁杂的现实问题要面对。

  “如何确定它是患者的‘真实意思表示’?”夏天说,不同于以处分财产权为内容的遗嘱,生前预嘱处分的是生命权,这个问题更为严峻。

  对于生前预嘱如何打通流程,落实到位,夏天也心存忧虑。“首先,医生如何在危急情况中,第一时间获得病人的生前预嘱?是输入身份证号,就能知晓他的决定;还是要被动等待他的委托人出示。一旦委托人不主动出示呢,它最终会不会流于形式?”

  允许病人放弃治疗,在医生与病人的亲属之间,还存在权利行使边界的问题。

  夏天补充说,即使及时获得病人的生前预嘱,如果家属还是坚持违背当事人的意愿,要求抢救。医生被架在对立的生前预嘱和家属之间,也会遭遇两难。“医生能够承担同意生前预嘱的风险,并面对家属的指责吗?”夏天说。

  生前预嘱还涉及到众多医疗领域的复杂难题,即如何在充分尊重病人选择权与防止过度医疗之间找到平衡。“比如,放弃的临界点在哪里?是否会因此错过抢救时机?”

  夏天说,这也是她给自己设定“双重保险”的原因。48岁的夏天在两年前已签署生前预嘱,她同时找了两位委托人——丈夫和同事。“希望到时,我同事能从专业层面,帮助我丈夫来确认我的生前预嘱。比如,这个疾病是不是可逆的?抢救还有没有意义?”夏天说,她不希望丈夫因为这份生前预嘱而进行错误的判断,在该抢救的情况下,而没有救。

  同时,夏天认为,生前预嘱的落实,还需要有更多匹配的医疗机构和从业人员的帮助。“如果患者选择放弃对抗性治疗,接受安宁疗护,需要有可及的医疗机构能够满足他的需求,帮助他缓解疼痛。但目前,即使人们转变了观念,相关的专业机构和服务资源都还远远不够。”

提前为离去做好安排,也就学会怎样好好生活

  如今,在浙江医院安宁疗护病房一角,摆放着一个资料架。

  推广中,项巧珍却时常碰壁。“我们的社会文化对死亡还是很避讳的。有时,刚提起来,别人就摆手说,不要听。”对死亡话题充满抗拒的,不只是缺乏医疗知识的普通人,项巧珍发现,就连一些医护工作人员也对安宁疗护和生前预嘱有一定的偏见。

  有一次,项巧珍准备到社区开展相关讲座。她联系了社区站点的医生,先把讲座题目发了过去——《我的生命我做主》。“那位医生评价说,‘这个题目不错’。但紧接着就补了一句,‘只要不是关于临终关怀的都可以。’”项巧珍说。

  对此,宁波鄞州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护士长王艳芳也有相似的感受。“虽然每个人最终都会走向死亡,但大家总是觉得,提前讨论好像会加速它的到来似的。可真的等到临终时,又往往没有机会再讨论了。”王艳芳认为,“其实,适当地讨论死亡,反而有助于思考当下的人生。”

  身为志愿者,项巧珍至今并没有签署生前预嘱。但耳濡目染下,18岁的女儿早已清楚她的选择。有一天,女儿和她聊起这个话题,“她说让我放心,‘如果你走到那一步,我会把你送去安宁疗护的。’”

  在纪实作品《相约星期二》中,年逾七旬的社会心理学教授莫里在人生的最后一年,仍每周二都给得意门生米奇讲述自己的人生思索。

  莫里对即将来临的死亡直言不讳,他说,“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死,可没人愿意相信。一旦学会了怎样去死,你就学会了怎样生活。”


钱江晚报 小时·焦点 a0005 推广生前预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2022-08-23 钱江晚报2022-08-2300011;钱江晚报2022-08-2300014;钱江晚报2022-08-2300013;钱江晚报2022-08-2300015;24695453|;24695457| 2 2022年08月23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