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3日，北京互联网法院对刘学州被网暴致死案进行网上开庭。这次起诉的被告主要是网暴刘学州极其严重、在网络造成恶劣影响的两位自媒体大V“真话哥”和“暖心姐姐”。刘学州舅妈柴俊燕也到场旁听，她希望像州州被网暴致死那样的悲剧不再发生，让网暴者付出法律代价。

　　去年1月24日，柴俊燕永远失去了唤她“舅妈”的刘学州——一个被遗弃的孤儿，一个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亲生父母，却在网暴中走向自杀的15岁少年。柴俊燕决心为刘学州讨个公道，可之后的遭遇让她始料未及。有人发来长篇大论的私信，控诉她“动不动就打孩子，让孩子捡衣服穿”；有人在她的社交账号下留言，“别闹腾了，吃人血馒头的恶魔。”……

　　去年3月，34岁的柴俊燕确诊中度抑郁，她终于理解了刘学州曾经遭受的网暴，“不是不去看，就能躲避的灾难。”

网络帮他寻亲，网暴将他吞噬

　　去年1月24日凌晨4点，刘学州因大量服用抗抑郁药物，在海南三亚经抢救无效死亡。千里之外的河北石家庄，柴俊燕看着刘学州留下的遗书，泪如雨下。

　　遗书中，15岁的刘学州用七千余字回顾了自己悲苦的一生，“出生被父母卖掉做彩礼、4岁养父母双亡、二年级开始寄宿制学校、校园欺凌受害者、男老师猥亵、寻亲男孩被二次遗弃……”

　　在收养刘学州的家族中，除了姥姥，舅妈柴俊燕是和刘学州最亲近的人。“姥姥最亲，是她用奶粉把州州喂大的，但她毕竟年纪大，只顾得上让州州吃饱、穿暖。”柴俊燕说，自刘学州懂事后，他和自己交流最多。

　　自2021年12月下旬，刘学州寻亲成功，和亲生父母见面后，柴俊燕就感觉，“孩子和我们（养家）有了一层隔膜，很少分享自己的事了。”

　　去年1月19日，在刘学州的坚持下，他搬出了舅妈的家。这间80多平方米的两居室，曾给予刘学州温暖的港湾。从小学六年级起，刘学州在这里度过每个寒暑假，可认亲后，他愈发渴望拥有自己的空间。

　　第二天凌晨，刘学州就发布了一条定位在医院的微博。柴俊燕打去电话，第一次从刘学州口中听说他遭遇了网暴，“他说有很多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来骂他，他气出内伤。”

　　寻亲成功后一个月，刘学州和亲生父母已从相认走向反目。起因是，居无定所的刘学州希望亲生父母“能给自己一个住处”。但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生父生母说刘学州威胁他们要房子。在更多网友的解读中，这场寻亲变成了别有用心的图谋。

　　柴俊燕也试图把刘学州从这场网络的漩涡中拉出来。“他们本来就是瞎胡说的，你不要老去看网上那些事，别在意。”她劝慰。

　　回忆起当时的对话，柴俊燕几度哽咽，“我根本不知道，网暴的杀伤力。”

　　网络，曾让这个15岁少年获得关注、鼓励和温暖，在短短数天内，帮助他实现了寻亲梦，但也以相似的方式，吞噬了他。

过去她是销冠，现在失去了工作

　　刘学州的自杀给本就频繁遭遇不幸的养父母家带去了沉重的打击。柴俊燕说，那段时间，全家人终日以泪洗面，尤其是疼爱州州的姥姥，“魂不守舍，几次哭到昏厥。”

　　去年1月31日，不团圆的除夕夜，柴俊燕下定决心，“为州州讨回一个公道。”

　　但这个决定所招致的风暴，远超这位中年女性的想象。谩骂、污蔑、讽刺、质疑，种种声音从网络弥漫到生活。网上，有人开直播、发视频，说她“虐待孩子，是害死刘学州的罪魁祸首”。

　　起诉网暴者颠覆了柴俊燕的生活，她彻夜失眠，精神恍惚。过去，柴俊燕是公司的销售冠军，但现在，整月没有业绩。

　　去年3月，柴俊燕走进医院，确诊中度抑郁。在领导三番五次的谈话后，她失去了原本的工作。

天南海北志愿者，寻网暴者蛛丝马迹

　　此案代理律师、北京市一法律师事务所律师周兆成说，和其他网暴案相比，刘学州被网暴案涉及的侵权、违法犯罪人数众多。绝大多数参与网暴的网友都披着小号和私密账号的保护伞，满屏的恶毒言论也在刘学州自杀后快速地销声匿迹。

　　刘学州去世后，一直关注着他的网友白羊和蕊蕊各自联系上柴俊燕，自发帮助她搜集刘学州遭受网暴的证据。来自天南海北的网友们构成了一个庞大的为刘学州维权的志愿者团。

　　刘学州曾做过十余场直播，影像却没有存留。白羊带着志愿者一起，收集网友自发录屏的数百段视频，“长的有二三十分钟，短则一二十秒。”

　　可越是钻研，白羊越发现，“起诉一位网暴者太难了”。首要面临的障碍，就是很难直接知悉“他”是谁，难以找寻到ID背后的真实身份。

　　即便是收集到足够多的网暴言论证据，想方设法找到网络面具背后真实的“他”，新的难题也随之涌现。

　　在刑法中，和网络暴力相关的是侮辱和诽谤罪。情节严重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剥夺政治权利。而所谓“情节严重”，根据司法解释，认定标准是：在传播广度上，同一信息点击、浏览次数达5000次以上，或者被转发次数达500次以上。然而，自诉人能获取的材料往往只是社交平台前台呈现的内容，无法获取后台数据。

　　另一层面，何为侮辱，同样很难界定。除了明显的人身攻击言论，网暴已从赤裸裸的辱骂转变成隐晦的诋毁。

　　在遍布全国的网友的帮助下，白羊前后整理出上百段相关视频，蕊蕊则搜集了上千张相关截图，但他们都无法确定，“它们是不是有效的网暴证据？”

网暴获巨额流量，并变成黑色产业链

　　自从成为刘学州被网暴案的代理律师，持续一两个月，周兆成每天都能收到很多网友提供的证据或线索。

　　根据初步筛选，在刘学州的抖音和微博账号上，周兆成已收集到2000多条涉及网暴的言论。而在刘学州社交账号的评论区，他们发现了海量的“复制粘贴式”的网暴言论——那些大段的攻击性言论说辞完全一致，连标点符号都一样。

　　“通过这些证据的梳理，能明显看到有人在恶意带节奏，甚至形成了一条黑色产业链。”周兆成举例道，有些网络大V利用自身影响力，刻意歪曲事实，发布恶毒言论，发帖之后迅速删除，又通过其他的关联账号或者小号来跟进，煽动更多普通网友对刘学州进行密集性攻击；还有些人刻意迎合网友的极端化情绪，通过不实的指责吸引粉丝的关注，获得巨额流量，在此基础上进行直播带货或商业炒作，获取利益，“把网暴当成了流量密码。”

　　在周兆成看来，相较于普通网友，这些网暴扩散面广、蓄意煽动的网络大V需要重点追责，“目前，针对这些重点施暴者已提起相关诉讼。”

　　同时，周兆成认为，对于网暴，尤其是未成年人遭遇网暴，相关平台要肩负起责任。“我们不能仅着眼于对网络施暴者的‘追’，更应该思考怎么做好预先的‘防’。”周兆成认为，网络平台应该采取技术手段，对一些恶毒言论实现屏蔽拦截，并为当事人提供应急保护、快速切断网暴传播链条的渠道，同时协助当事人投诉取证，“平台应积极介入，规范网民的言行。不然，网暴会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