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眼中的母亲杨苡
□赵蘅 诗人、散文家、速写素描画家
我的家人都爱寄包裏,开始是爸爸妈妈寄给我们姐弟仨,后来是两代人互相寄,近年邮局的包裏变成了快递,我们都成了顺丰快递的忠实顾客。异地的计费比本市高得多,妈并不在乎,依然不改老习惯。
在包裏寄出、寄中、寄到的那几天里,妈妈总是处在异常兴奋的状态。“喂,小妹,收到我递给你的包裏了吗?怎么还没到?前天就寄了的呀,里面有你喜欢的好东西,你看了就知道了。”又过了一天,电话又一次打来:“这回收到了吧!打开了吗?怎么样你妈有本事吧!小陈装的,我指挥,东西太多了,好难装呀,她真有本事。”我至今还留着她寄包裏的信件,她更喜欢随包裏附上字条夹在其中,我都不舍得丢掉。
这些字条,说它是信又不像,因为满纸列的均是寄来的物件清单,常常多达一二十样,用带圈的数字标上次序:“带去眼镜,照相机,两本书,手套和一点吃的,手套是大姐特给你买的,希望你自己戴。她说你容易丢手套,自己戴吧,丢了再换一双。”“茶叶希望自己喝,没什么特别好的,反正是绿茶。叫小傅每天也喝绿茶,这对身体好。”“送你一个小礼物(是小娟送我的),饿了或馋了,就在Tmas Eve点燃它,望梅止渴吧!”“特地在华联给你买了黑长裤,很便宜,你遛狗穿。”还有那么多蜂蜜、花生酱、带画的小挂历,最惊人的是,她竟装进一大铁盒味多美点心,多沉呢!难怪会超重很多。
我最能懂得,这些日用品和小玩意儿,件件妈妈都花了心思,一件件上面都有她手上温暖的体温,除了用文字交代包裏之外,妈还要用电话再详细说一遍。不但她自己讲,还要听我收到那些物件后的感想。她喜欢听我的反应,享受我收到这包裏后的细致感想,我当然还要向她表达怎样感动,怎样合用等。假如我按她的意思做到了,她在电话那边就很开心很满足。有一回我因实在太忙,收到包裏后就搁一边了,或是翻看不仔细,自然就不可能回答清楚了。这种情况立刻被她发现,她非常失望,大为不满,数落我这人就是一贯丢三落四,马大哈。吓得我赶紧赔不是。
有一年入冬前,妈惦记我冷,率领成为家庭助理的小陈,到不算远的超市给我买冬衣,全然不顾我一再告诉她,我衣服不仅足够用了,而且太多了,根本穿不完。文革后期过来的人,知道几个那个年月特定的词:“处理品”“出口转内销”。妈的消费观还停留在上世纪80年代。她喜欢说不贵,标准从20元,顶多增加到100元以下,只要不到100元她就喊便宜。那次大采购,妈收获了一大堆她认为的价廉物美的衣物,为远在北京的小女儿添置了两套棉毛衫裤、棉袄和棉背心,全是几十元不等,她得意极了。
递到北京家中,我着实被这包裏如此之大吓了一跳,差不多半人高,内三层外三层,裏得结结实实。小陈用大针脚缝的开口,拆开它费了劲。
老太太如此送温暖,让我内心滚烫。我这个妈就是这样的妈,总喜欢让她的孩子舒舒服服,平平安安,这是她最大的心愿。从她年轻、我们很小的时候开始,她什么都喜欢替孩子做,喜欢过问:如今她老了,我们也六、七十岁,她还这样操心,拦都拦不住。
老了难免会有差错,张冠李戴就免不了。在她的统筹调拨下,有次,她把原本是要送给儿媳的围巾给了我,还有次她想为我弟弟找条毛毯午睡用,翻半天没有,事后才想起早就让我带回北京了。好玩的事在我们家不时发生,鸡零狗碎乐此不疲,也许爱就在其中。
孩子在大人的包办中不会自立强壮,孩子太暖和了,经不起风吹雨打,理儿就是这么个理儿,哎!当妈的总是这样!
(编后:这是1月27日逝世的著名翻译家杨苡的小女儿写的怀念母亲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