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3000年前的文物上画“漫画”
昨天他带着新书做客钱报读书会
“开亮”青铜器
本报记者 马黎 通讯员 郭楠
曾侯乙冰鉴边缘的龙形耳 |
子仲姜盘 |
画“虎噬鹿”的时候,开亮想到了自己的猫。
“虎噬鹿”是一件青铜器,全名错金银虎噬鹿屏风座。一只老虎在扑食一只鹿——2300多年前,战国的工匠定格了这个紧张瞬间。开亮描出了虎全身覆盖的金银交错的鳞片。
在中国人民大学考古文博系读研的那几年,开亮拍了很多博物馆里的青铜器。我们大部分人看青铜器,远看,喔,好大好壮观,再走近,哇,好多纹饰,但贴着玻璃看,锈迹斑斑的一坨,看不清也看不懂,拍张照片回来了。
开亮回去后做了一件事,在深色的青铜器图案上用高亮线条描摹出纹样,这些人们从未看清的动物纹饰,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瞬间“开亮”了。
他在微博上不定期更新各种青铜器纹样的“开亮图”,已经成为30万+粉丝的文博大V“开亮君”。
他的新书《狰狞与肃穆:中国古代青铜器的纹样》本周刚刚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集结了他绘制的300多个青铜器纹样。前脚,新书才搬出印厂,后脚,昨天下午,我们“抓住”开亮,在大屋顶做了一场钱报读书会。
把“这一坨”看清楚
开亮1991年出生,从小喜欢画画,本科学的是游戏设计专业,主要给游戏做美术和策划。游戏和影视的服化道,包括环境、建筑经常会参考古代元素, “觉得挺好玩。”比如青铜器。
开亮在博物馆拍了很多青铜器的照片,一开始和大家一样,只知道一个名字:饕餮纹。但回来放大一看,各种神兽趴在上面,或者缠在一起打架,“学艺术的人很容易被这样的美学刺激到。”
很多人在湖北省博物馆看过曾侯乙墓出土的青铜器,第一反应是起鸡皮疙瘩,上面有很多细小的、扭曲的小蛇缠绕在一块儿。曾国是姬姓诸侯国之一,但被周王室分封在湖北随州。湖北潮湿、多湖,有很多虫、蛇。
开亮起完鸡皮疙瘩后,想法很直接:要把纹样看清楚。
曾侯乙墓的墓主人是曾国国君乙,他的大墓里发现了一万五千多件文物,其中包括一支完整的乐队以及大量精美的青铜器。比如曾侯乙编钟,全身缀满纹样也就算了,梁架两端的铜套,只是编钟上的两个小零件,几十厘米见方,也没有被放过,每个铜套分别焊铸两对龙身,对称,兽身还刻有更细小的动物纹——开亮用线绘画出来,才看出这些机关。
曾侯乙的冰箱——著名的冰鉴,也做成曾侯乙的标志性风格,冰鉴的一个角上爬满类似于蛇一样的龙形生物。
以上几件,我觉得还不能算曾侯乙的代表作,开亮用疯狂来形容这一件——曾侯乙建鼓座,战国早期青铜乐器,有人说,严重怀疑工匠是从蛇窝得到的灵感,远看就是数条黑黑的蛇或龙缠绕在一起,龙身全部嵌有绿松石(如今已经剥落),但哪里是身子哪里是头,根本分不清,至今很多人没看明白它是怎么盘的。
开亮一年里去了湖北省博物院4次,拍了3次,电脑里几百张照片全是“这一坨”,他选出十几张合适的角度仔细梳理,发现“这个审美太高级了,它们的装饰体系是高度一致的,其实是很严谨的。”
“曾侯乙系”的组合方式不是一团乱麻,而是有秩序,甚至是中心对称的——整件鼓座的所有龙由口衔圈足的大龙为基干,分成中心对称的两组,大龙的身上蟠绕着中型龙,中型龙身上还有细小的小蛇,群龙向鼓座顶部积累,逐渐堆成一个半球形。
建鼓座他至今没有画完,“由于条件所限,本人只能观察至此。”他在微博里写。
一方面是过于复杂,一方面是青铜器生锈了,“曾侯乙这件主要是生锈了,看不清楚,就没法判断。这是阻碍我去看清的主要因素。”
书里的小心机
开亮只“点亮”纹样最精彩的部分,“青铜器装饰手法相似性很高,没必要都画。如果全部画完,很多人也会望而却步,我只是希望给大家入个门。”
为什么会想到用这种“开亮”的形式?
“碰巧。”开亮君也是省话君,“我们经常会画线图,谁都能画,没什么创意,以后可能越来越多的人会这样做,这是认识一件器物的过程。我只是想到如果直接画到上面可能会看得更清楚一些。”
一开始,他用照片的形式点亮纹样,最近,他又把线绘做成了动图,更直观。就像这本新书里的呈现方式,出版社考虑过用硫酸纸透视,最终,黑科技无色荧光油墨登场了。
这个技术以前用于纸钞的防伪,大面积用在一本书里,大概是第一次。每本书配一个紫光手电筒,如果你想看清青铜原器上是什么纹样,拿着手电筒在图片上一照,纹样就发出紫光,因为纹样埋了小心机,专门用无色荧光油墨绘制,不借助神器是看不到的。
3000多年的审美底子
本科毕业后,开亮在互联网公司工作呆了一年多,准备考研,学考古,“你要获得新材料,了解一手材料,就要去考古现场。”
这些年,他发现,纹饰从最初的简练到最后的成熟,在青铜器上体现得非常明显,“从一开始特别简单的线条纹路,到最后特别复杂繁密的装饰性纹饰,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发展,对中国美术后来的发展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
这本新书里有一张图,叫《青铜纹样阵云》,梳理了各类青铜器纹饰,这是编辑团队的小心思,我们可以清楚看到纹饰在一千多年里的变化过程。
这里发现一条龙,那里发现一堆小动物,已经属于低阶。比如一只古代洗手盘——现藏于上海博物馆的子仲姜盘,是晋国时期一位官员送给夫人的礼物。
“这个盆子非常好玩,上面的水禽是可以拧动的,洗手的时候可以玩一玩,还有小青蛙和小鱼也都可以拧。但是更好玩的在后面,我们现在在博物馆里看到的盘子是没有水的状态,一旦加入了水就变成了一片生机勃勃的池塘。”
开亮描绘出各种小动物造型,“这种好玩可爱的样式在青铜器里很少。”
低阶后的高阶,是社会制度带来的审美变化。
比如著名的虎食人卣,商代晚期的青铜盛酒器,会让人觉得恐怖,所谓“狞厉之美”。而让他想到自家描的错金银虎噬鹿屏风座,此时的“虎”已经变得生活化,没有那么恐怖。
“虎食人纹,早期比较具象化,西周时期比较抽象、几何化,等到春秋,开始往越来越生动的路线走。青铜器作为礼器的功能已不太重要,更多地用到生活用品中。
近1000年之后,同样的题材来到战国,视觉效果又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战国之后进入秦汉,铁器、瓷器出现了。青铜器逐渐被取代,消失在了人们的生活中。到了宋代,出现了一批青铜器的“高仿”,在开亮看来,这就是当时的古为今用,“是当时的国潮,是一种文创。把古代人的东西改成他们那时能够接受的样子,和今天的国潮是同样的道理。其实我做的也是‘文创’,不是为了复古,而是为了更好地为今天的人所用,多引入一些审美。”
而不管是狞厉还是生活化,看见并看清古代艺术,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