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

　　小

　　惠

　　姐

　　【上接8版】

　　血淋淋的手和该死的测功仪

　　竞技体育的背后从来没有容易二字，而“水上人”尤其苦。淳安县城距离基地车程30多分钟，但他们很少去。有的孩子说想出去，也不干嘛，就走在外面的大马路上，看着车水马龙，能一直走到天黑，连空气都是甜的。

　　有教练曾在疫情前带领队员们一起从基地走水路划到过城里，他在岸上给大家守着艇，让队员们去城里买东西。这便是一段难得的快乐时光。

　　更多的，是日复一日的训练。下水、体能、跑圈、拉伸……夏天，天上一个太阳，水上一个太阳；冬天，穿着单薄的运动衣，水是钻心的凉，如果不小心落了水，那便要忍受两三小时的刺骨之冷。

　　“水上人”常年握桨，手伸出来，满手坚硬如石的老茧。到了冬天，还要再添几个冻疮。晚上的拉伸房里，赛艇队男孩子来了个比惨大会。谁的手最惨？一个队员被大家起哄推了出来。

　　伸出手，掌心如塌陷的路面一般，有个大口子，不是烂了一层，而是两三层。很明显，这是第一层皮肤破了之后没有长好，继续磨，一层一层，外层已经泛白变干，最里层还泛着肉色。

　　他们不怎么擦药，运动员不敢乱用药，而且这点伤痛早已习惯。惠立夏曾想给他们拍个手的特写，这些小孩儿嘻嘻哈哈：“小惠姐，你要等风浪大的一天，在岸上等我们，那时候血泡都磨破了，鲜血淋漓，那才好看。”

　　但这样的画面，她是不忍按下快门的，就像拍测功仪训练。

　　测功仪2公里距离，全力，是每个人的噩梦，队员们需要用自身最高的桨频尽全力挑战极限划行2公里，那意味着乳酸堆积、心率极限、呼吸困难。

　　哨声一响，训练楼二楼便响彻着几十台测功仪发出的呼呼声，穿插着教练“继续！”“再快！”的指令，队员会因为到达自身极限而发出绝望的吼叫。

　　完成的瞬间，他们会立马瘫倒在地，也不乏有人直接呕吐。什么感觉？“生不如死”。缓过气，转身下楼，第二天再来，留在测功仪上的汗水还在滴滴答答。

　　初见这样的画面，惠立夏被震撼到了，原本在拍摄的她躲到了转角楼梯间，落下眼泪。再回来，眼角泛红。这时，一个瘦瘦高高的小队员走过来，手足无措：“小惠姐，别难过，这是我们都要过的关，是我们的命。”惠立夏觉得这句话质朴到有点好笑，但想了想，又更想哭了。

　　英语、钢琴和古诗词

　　水域无限宽广，但“水上人”的世界很小。训练之余，玩手机、打游戏是最好的放松方式。外界发生的事，与水上无关的人，都在这个世界之外。四年可能才回家过一次年，但难得回趟家，却发现与父母已经无话可说。

　　看着孩子们总是玩手机，惠立夏总是要啰嗦两句，“不要总是躺着玩手机，可以看看书，学点东西，你们是划皮划艇的，知道皮划艇的英语怎么说吗？”

　　于是，基地里开起了英语课，她教孩子们一些跟水上项目有关的英语单词，“至少他们出国比赛，在国际赛场上能够看懂。”她也会把网球运动员吴易昺赛后采访的视频发给大家，希望他们将来取得成绩后接受外国记者采访能够不怯场，侃侃而谈。尤其是季博文，他是目前中国划艇项目的佼佼者，有望在巴黎奥运会冲击好成绩，传承孟关良的辉煌。

　　她也会发一些古诗词给队员，每天一首，很简单，“将来他们退役后走进社会，能听懂别人引用的古诗词或者典故。”

　　基地主楼二楼会议室一角，有一架电子钢琴。这里每晚8点，也开起了钢琴课。学过钢琴的惠立夏从五线谱教起，让那些满是老茧的手，触碰到了音乐的美好。

　　聪明，是惠立夏开这么多课之后对孩子们的评价。五线谱一学就会，英语单词也能记得住，“他们其实都很聪明的，学东西也快。”

　　这些孩子，会叮嘱她雨天开车小心，会弹《蜡笔小新》插曲逗她开心，会给她介绍自己的家乡和妈妈做的美食，说有机会带来给她吃。队里的氛围渐渐温柔起来，教练们开始“吃醋”了，跟她开玩笑：“这些小孩儿现在什么都跟你讲，喊你喊得那么亲。”

　　小惠姐眼中的教练员们

　　在一个国家运动基地从“外人”成为“家人”，这不是一个普通人一厢情愿就能促成的。这背后，是基地里从主任到教练的认可和欢迎。

　　现任浙江省水上运动管理中心主任赵伟军曾是一位帆船运动员，现在这些小孩儿吃过的苦，他都经历过，甚至只会更苦。他跟惠立夏讲，“运动员是特殊材料组成的，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面对更多的艰苦与困难。”

　　他也非常欢迎惠立夏的到来，希望她多来，“给队员们留下青春的烙印。”这里的教练也和赵主任一样，表面严苛，内心却都有着各自的温柔。

　　男子划艇教练雷文斌会掏钱给过生日的队员买蛋糕，爱人来队里时会一起给大家包饺子；男子皮艇教练吴光宏会把自己的基地超市卡放在进门口的柜子上，让队员随意使用；女子皮艇教练王建江会帮队里女孩子讨照片，“多给她们拍点，训练的跑步的吃饭的，让她们发回家里，让父母放心”；男子赛艇教练吴林会把羽绒服脱给中途落水的队员，自己吹15公里的冷风回来……

　　他们也会默默把羽绒背心垫在教练艇的椅子上，让惠立夏坐得舒服些，叮嘱她冬天和夏天不要来，不是太热就是太冷，“只在最舒服的季节来就可以了。”

　　这些教练员不止在水上度过了青春，也把成家后90%的时间给了队里。疫情期间，几个教练一起吃饭，说起家里人一个个都阳了，却无法回家照顾，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就这样一起眼角泛起了泪光。

　　赵主任和教练们为一名普通志愿者开了绿灯，就已经说明除了成绩，他们同样关注队员们的精神生活。

　　惠立夏坐在教练艇上拍照时，教练们就成了全自动三脚架。女子划艇教练郭良伦会把教练艇左开开右开开（划艇分左右桨），配合她找角度。

　　明明既要随时注意队员动作，还要控制自己艇的水波不能影响队员，但当晨光洒向水面，或是夕阳西下，教练们还是会兴奋地提醒她：“快快快，这时候最好看了，给他们多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