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年纪了,孩子还那么小”
“孩子未来的教育医疗怎么保障”
失独再育妈妈:
惟愿孩子平安一生
本报记者 潘璐
视觉中国供图 |
失独再生育妈妈 视觉中国供图 |
人口负增长,生育率加速下降的背景下,如何有效支持生育也是今年全国两会的热议话题。
这样一群失独者,他们称呼彼此为“同命人”:人到中年,失去独生子女后,他们都渴望再度拥有孩子。而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已经衰退的身体和沉重的生养负担。
钱江晚报记者采访了来自不同地区的三位失独再生育妈妈。她们有的花费几乎所有的积蓄,“打碎”了自己的身体,仍在辅助生殖治疗的道路上踽踽前行;有的历经千辛万苦,在高龄拥有了第二个孩子后,无法继续工作和繁重的养育负担接踵而至。再生育的她们渴望被看到,被正视。
“家里少了孩子,
最怕过年过节”
49岁,朱子芳失去了她唯一的孩子。
孩子走后,朱子芳保留了房间所有陈设,尽管每次看到都无尽悲伤:“如果我们都不想他,那就没人记得孩子了……”
朱子芳和丈夫把自己封闭在厚厚的“茧房”里,但孩子去世的消息还是在村里不胫而走。婆婆的哭声和乡里的议论,把朱子芳拉进更深沉的绝望里:婆婆75岁,公公77岁,母亲78岁,自己老了以后连托孤的人都没有;承担着照料责任的她无法面对长辈;大部分的自己似乎都随着孩子的离开破碎了,她开始畏惧人群,“觉得自己不完整了。”
朱子芳曾经发狂似地把房间角角落落里和女儿有关的东西都找出来,“天天都不想出去,不想和别人说话,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过年我什么亲戚都没走,家里少了孩子,最怕过年过节……(我和丈夫)有什么话好说呢,到家就是自管自玩手机。”从失去孩子的第一年起,徐玉茹和丈夫在每个春节都会躲到很远的外地去。
失去孩子后,徐玉茹和丈夫产生了分歧。徐玉茹觉得自己没有孩子活不下去,想通过辅助生殖技术再拥有一个孩子。而消沉的丈夫则表示,自己无法承受未来再一次失去的可能。她独自跑去医院做了检查,面对厚厚的检查单,这次,丈夫没有再说话。
“二十多年,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到这一个孩子身上了。如果没有孩子,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意义。”同样是失独一族的51岁的张笛告诉钱江晚报新闻记者,“有孩子的打闹,有孩子的笑声,才算是正常的家。”
“为了孩子,
身体算什么呢”
对已经年近半百的失独再生育的妈妈们来说,需要通过辅助生殖技术实现孩子梦,但衰颓的身体和下降的生理机能,是横亘在再生育道路上的一座大山。这是一座要用大量的药物、针剂和金钱才能碎开一角的大山。
去年12月底,朱子芳刚刚做完子宫修复手术。近二十年前的剖腹产手术在她的子宫上形成了瘢痕,这一道凹槽并不利于胚胎着床,极有可能增加试管手术的风险。朱子芳清晰地回忆整个修复过程:打了全麻,原本的疤痕全都剪掉,再进行一层一层地缝合。
取卵手术安排在今年三月份,这是她辗转了三家医院,再三恳求医生,并表示不计较费用也要最后试一次的结果。
为了这次手术,朱子芳已经开始在家里服用激素药物,尽管这会加重她子宫结节的病症。“促排针打完后,要留在医院不停地查看卵泡的发育情况。”朱子芳害怕频繁的请假让自己在单位里显得异常,她清楚,这只是再生育道路的开端。
2018年下半年,47岁的徐玉茹在医院里哭了一场。“医生看完检查报告,说希望渺茫。想再试试的话,可以去上海看看。我觉得可能自己这辈子没希望做妈妈了。”徐玉茹说。
第一次取了三个卵子,配对成功两个,胚胎移植失败;第二次又取了三个卵子,配对成功三个,移植成功一个。2020年初,徐玉茹的小儿子出生了。在失独群体的微信群里,这已经是相当幸运的经历了。
“第二次取卵就没打麻药了,想省几百块钱。”徐玉茹比划了一下取卵针的长度,针比小臂还长些,她在重复的取卵过程中将疼痛熬成了“还好”两个字。另外,近十万元的手术费用,是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仅存的积蓄。
高龄怀孕还是让原本患有子宫肌瘤的张笛,在初期出现了大出血的情况。当时,张笛一个人从安徽赶到深圳,随后又辗转到广州。“那时候,我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还闻着楼下餐馆的油烟味。但为了孩子,我自己的身体算什么呢?”张笛说。
“一把年纪了,
孩子还那么小”
价格不菲的手术费用,为了照顾幼子辞去工作,年迈多病的父母,水涨船高的月嫂价格……让失独再生育的妈妈们困在了哺育孩子的桎梏中。
“累是累了一点,但生活还是有希望的,也一天天熬下来了。”徐玉茹告诉钱江晚报记者。
徐玉茹明显地感觉到身体的衰老,打过麻醉针的腰部总时不时酸痛,她不知道是孩子先长大,还是自己先直不起腰。
每天早上起床后,给孩子准备辅食,洗衣拖地……徐玉茹往往要忙活到晚上十一二点才能睡觉。徐玉茹不敢去体检,生怕查出来哪里不好。在小儿子成年之前,徐玉茹只能闷头向前奔跑,步履不停。
缺钱的难题无时不刻困扰着一些失独再生育的家庭。
徐玉茹不敢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偶尔去菜场买菜,她也会用小推车带着他。当孩子看到菜场附近摊铺上的新鲜玩意不肯挪步时,徐玉茹只能耐心地劝,“不买了吧”。
不能给孩子创造一个好的生活,成了失独再生育的妈妈们普遍的心病。
年满49周岁的失独夫妻才能够每月领取补助金,徐玉茹和丈夫两个人能领800元。小儿子出生后,他们就被认为是正常家庭,不再纳入补助范畴。
“既不属于二孩,也不属于独生子女,一把年纪了孩子还那么小,我们怎么算正常家庭呢?”徐玉茹想不明白。
在繁杂的家务活的间隙,徐玉茹开始学习手机上的“新东西”:如何处理亲子关系的短视频,怎么使用打印机和电子文档……
重新拥有孩子的妈妈们无法像养育第一个孩子时有着年轻的劲头。她们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自己追赶不上成长迅速的孩子,或是害怕孩子被自己拖累。
“幼儿园的学费能不能有部分减免?”“为什么其他同学的妈妈那么年轻?”“孩子未来的教育和医疗怎么保障?”……
这些妈妈们走一步看一步,不敢想得太远,只希望孩子能顺顺利利地走完正常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