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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2版:潮新闻·焦点

父亲不在的日子,他学着买菜做饭,学着与孤独相处
曾坚决反对父亲捐遗体,昨天他也在捐赠书上签下名字

“天才翻译家”金晓宇:
父亲离开后的133天

金晓宇在厨房准备自己的午餐  李睿 摄
金晓宇签署遗体捐赠协议 马丁 摄

  捐献人一栏,没有犹豫,金晓宇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51岁的金晓宇看起来只有30多岁,几乎看不见白发。他主动让社区党委书记黄丽娜联系了省红十字会,“急着要签遗体捐赠书”。

  5月30日,金晓宇很早起床,换了件新衣服,在家里等着表哥和黄丽娜,带他去签遗体捐赠志愿书。

  对遗体捐赠,他并不陌生,自己的父亲金性勇也捐了。四个多月前的1月18日,父亲离世当日,他在遗体捐赠确认书上签字,正式告别了父亲。没多久,金晓宇旧病复发,住进了医院。

  过去10年,金晓宇一直在和躁郁症共处,并用仅剩一只眼的视力,陆续翻译了300多万字的日语、德语和英文著作。

  这次出院后,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是跑到社区办公室找到黄丽娜:“书记,我也想捐遗体。”

“我说过,他捐我也捐”

  2月,某天午后,阳光很好。我们去看住院的晓宇。靠窗的病床前,黄丽娜挨着晓宇坐下,从手袋里小心地掏出一个砖红色的木制小方盒和一本证书。

  轻轻摊开,她倾身低声道:“这是省红十字会送过来的,你爸爸遗体捐献的荣誉证书和纪念章。”

  阳光透过背后的窗,照进病房。晓宇伸手,轻轻抚摸,没有说话。

  在父亲的遗体捐赠确认书上签字,是晓宇为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

  金性勇要捐赠遗体,一开始晓宇并不同意。父子俩大吵一架,金性勇当着晓宇面撕掉了已经签好的捐赠书。而后,他又瞒着晓宇,重新签了一份。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或许在很早以前,未来种种可能的忧虑就深埋在金性勇心中。老伴病故,他痛心,但也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把老伴留给晓宇来照顾。

  他也考虑自己离开时该怎么办,于是就算瞒着坚决反对的晓宇,他还是签下遗体捐赠志愿书,“不添麻烦”。

  这些,晓宇不知。

  金性勇临终前夕,晓宇和黄丽娜接到医院电话,分头赶到ICU。“你爸爸签署了遗体捐赠书,但最终要不要捐,还是看你的意愿。”黄丽娜开口。

  晓宇不再坚持:“他想做的事,我要帮他完成。”

  出院至今,晓宇独自在家度过了20余天没有父亲陪伴的日子。很少有人会在晓宇面前主动提起父亲的话题,也几乎没人见过晓宇流泪。多数是我们问,他回答。自己也要捐献遗体这个事,我们忍不住问了晓宇,是什么时候下的决心?

  “我跟你们说过呀,他(父亲)捐我也捐。人去了之后,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晓宇说,这是从父亲那里学到的。

亲人在世上陪着你的感觉没有了

  不少人都是通过《我的天才儿子》那篇传遍全网的文章知道金晓宇,但黄丽娜不是,她一直都清楚金家的情况。在那段晓宇成名后却还不大愿意说话的日子里,黄丽娜是难得可以和晓宇沟通的人。

  多年来,金性勇习惯于“找她,都能搞定”。晓宇不止一次说起:“爸爸找书记,所以我也找书记。”

  “爸爸要是不在了,我该怎么办?”他不止一次问过黄丽娜,又反复确认:“你们不会不管我的,对吧?”

  他在家里发现了母亲当年留下的一些首饰,捧去了社区办公室要送给黄丽娜。黄丽娜哭笑不得,没收下。

  “不管我怎么学习独立,很多事情就是不可替代的。失去了爸爸妈妈,我能独立存活,但是情感的连接没有了,亲人在世上陪着你的那种感觉没有了。”

  满屋子都是父母留下来的东西。一开始,晓宇舍不得扔,即便东西坏了,旧了。

  这次去,床上依然被金性勇的旧衣物堆满,但曾经堆放在地上的各种杂物也被归整出来,空间不那么局促了。

  “晓宇在一点点收拾。”环顾四周,黄丽娜告诉我们,“晓宇收拾过爸爸的东西了,应该也扔掉了一些。”

  他重新规划了时间表。起床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5点起床,接着烧水、洗漱、洗衣服,赶在7点前,出门买菜。

  9点到10点半,14点到16点半,则是雷打不动的翻译时间。当下,晓宇正在完成因住院搁置下的《印加文明》,“回来20天翻了40页,马上可以结束了。”

  而做饭这件事,上午要花两个小时,下午要花一个小时。

  番茄鸡蛋汤,是晓宇为数不多会做的菜,还有红烧虾和拍黄瓜。这些菜他爱吃。在他学着自己照顾自己的这些日子里,也常常会想换换口味。

  遇到不会烧的,黄丽娜、社区里的阿德师傅、阿娟阿姨等,都是“老师”。每到晓宇做饭的点,他们轮流上门来看看。

  短短20天,晓宇学会了银耳汤、炒米粉干、咸肉蒸春笋、茭白炒毛豆,前两天学会了烧鱼。

想去甘肃和新疆,也想找个伴一起走接下来的路

  双荡弄社区有一个“晓宇译角”。这里,既是晓宇的工作室,也是社区居民交流学习的一片小天地。刚出名之时,无数的访客涌入这间小屋。

  这其中,中国译协、浙江译协一行的到来,最让晓宇感动。这天,他收到了浙江省翻译协会理事聘书和会员证。“那是我看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黄丽娜说。

  金性勇一直想让儿子有自己的社交,在他预感自己的生命即将熄灭时进行的那场伟大的“托孤行动”后,晓宇加入了作协、翻译作品出版、接到新的翻译工作,成为了社区志愿者,多了一群媒体朋友,有时候不想在家待了,他会给好朋友发去微信,约他结伴,去西湖边散散心。但不管出去多远,一到下午5点左右,晓宇就会提出得回家了。

  父亲没离开时,晓宇很少思考自己未来要怎么走。几次问及心愿,他都表示“没什么,平平淡淡就好”。

  但有一次他突然说:“我想去甘肃和新疆看看。”他饶有兴致地同我们讲别人的冒险故事,语气里满是羡慕,又马上补上,“我反正不敢。”

  甘肃和新疆,晓宇“没去过,很远,但想去”。黄丽娜安慰他:“等你病情再稳定一些,找个人陪你一起去玩。”

  找个人陪晓宇,是金性勇还在世时的心愿。他曾希望给年过半百的儿子找个伴、成个家。消息通过媒体传开后,也陆陆续续有人联系过来。有位江西姑娘,30多岁,曾经患羊癫疯,后来治愈了。姑娘的父亲看到报道后,辗转联系上了金家,希望双方可以沟通。但晓宇给女孩写了邮件之后,一直没收到回复。

  晓宇想,可能和他处对象并不是女孩的本意。“算了,也不想给人家带来麻烦。”

  还有一位姑娘,和晓宇加过微信。晓宇平常很少看手机,消息都回得比较迟。“她可能生气了。”晓宇说,后来译协的老师也担心姑娘“脾气有点大”,便慢慢断了联系。

  但这次住院期间,有些出乎黄丽娜意料的是,晓宇至少两次主动向她提起,想找个伴,一起走接下来的路。

  “我没有子女,没有成家,我把我的书,当成子女。”翻译,是他对抗疾病的一个出口,与外界的更多联结,是另一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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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离开后的133天
2023-05-31 25801556 2 2023年05月31日 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