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音洁做客钱报读书会

　　在《无地的剧场》呼唤着什么——

　　因为“她”不满足

　　本报记者 张瑾华

　　即将到来的新一个学年，王音洁迎来了一个人生的金秋。

　　从2016年到2021年初，由王音洁发起，众多艺术家参与的“外剧场”工作室，在杭州、上海、北京的各个城市空间内，共举办过40场对话，广邀专家学者、技艺达人、性情男女，讨论社会事件、艺术创作、性别伦理思潮，涉及戏剧、绘画、电影、诗歌、生活方式等等。

　　这些年，她一直在进行跨文化的实践，《无地的剧场》是其关于当代电影与剧场批评的在场之书，在这本书中，王音洁进行了广阔的当代文艺批评和观察。

　　上个周六下午在纯真年代书吧的钱报读书会上，王音洁携新书《无地的剧场》，与几位当代艺术、电影、文学领域的女性学者、作家柳营、赵剑飞、刘颖等谈开去，她们从当代女性的处境说开去，同频共振，观念激荡，不时荡开到观众和读者中的涟漪。或许可以说，这样的一场钱报读书会，是又一次“无地的剧场”的另类重构。

　　以下是钱报记者与王音洁的对话摘录——

　　【女性】

　　这几年，“批评家”王音洁和艺术家王音洁合体，在当代艺术领域越来越被人关注。高产的王音洁到了一个创作的激情期和丰收季，而曾经的女艺术青年也即将跨入人生五十的门槛，从女青年走到了女中年。王音洁是女性艺术家，女性立场不是她的全部，但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个部分。

　　钱报读书会：你参演了苏七七导演的电影《长谈》，演的是自己，展现的也是自己的真实处境。作为一名中年女性，你是女儿，也是母亲，也是妻子，也是职场女性，几乎这几年所有困扰女性的问题你都有可能遇上。这是否意味着观察者自己会掉进这样的“剧场”内部，也成为一名陈情者，表演者？这样一来，批评家可能就无法跟作品保持距离？

　　王音洁：我在想，中年男性也是难的，老年女性也难，各个阶段、各种人，比难就跟比情怀似的，是伪命题，难以去比较。中年的困境在于难找理由，比起老少两头，中年不太好意思找理由，只能是硬扛硬过了。你提到我们这种身陷其中的境况，确实都是人生血肉的在场。陷在此中，但我们始终是自知的，不是沉溺。就是德里达说的，永远在“在场”与“不在场”之间，他说是游戏的状态。我理解是嬉戏于间，永远提醒自己不被各种受害人心理捕获。从被动承受，都朝向主动承担，去行动。无论是表演者还是批评者，都需要有一种分离的能力，所谓“在自己的身上克服这个时代”，才不会被时代的宏大叙事带走。

　　钱报读书会：最近有一篇说老剧《欢乐颂》的文章，说最惨的不是樊胜美，而是那个辞职嫁人的女孩，等待她的将是一步步到来的危险境遇。我发现这是当下的一种普遍观念，当女性一步步退回到一人狭小的空间，是否意味着她接下来的处境会是危险的？

　　王音洁：“狭小”我想最重点不是指物理空间的小，而是观念的退缩还是开通。退回到一个人的空间，如果是隐退的独善其身，岂不快哉，会是人们羡慕的对象。去年的现象级电影《塔尔》，当塔尔这位世界顶级女指挥家因为丑闻被解雇失去地位时，她去了东南亚一所中学，埋头做起校园乐团指挥。看上去她是退缩到了一个很小的天地，然而她的处境是安全的，比起她在位高权重的时候，那会儿，她时刻在权力游戏里，耍弄别人，也损害自己。是什么令自己变得危险和狭小？是什么东西变小了？这些问题也许需要问一问自己。

　　钱报读书会：如果让你和上野千鹤子来一场对话，最想跟上野千鹤子交流的是什么问题呢？

　　王音洁：其实出于自己职业的原因，最想和她探讨学者之路，简单以蔽之，我好奇在于：一个有分量的女性学者是怎么养成的？这是纯粹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和需要。

　　【安娜】

　　在《无地的剧场——当代电影与剧场批评新论》一书中，王音洁引用《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卧轨自杀前的内心独白，为读者展示了这位为爱痴狂的女性的爱欲挣扎，情爱之外的原委。

　　这次读书会活动，她也把主题定为了安娜的一句话“我不是吃醋，我只是不满足”。

　　钱报读书会：这场活动的主题很有意思，“我不是吃醋，我只是不满足”，本来是谈论托尔斯泰的安娜的处境的，为何这句话让人很有代入感？现在有一种观点，只要女性抽离了感情，摆脱了所谓的”恋爱脑“，比如去搞钱、搞事业，女性就真正强大了。你怎么看？

　　王音洁：当时我读《安娜》时，就被这句很平常的话吸引，明明那么平常，似乎就是说一个女孩在妒忌，在不开心而已，但是托尔斯泰为啥要用“不是，只是”。安娜在强调什么呢？我的“抵制简单化”女性雷达就开始发作了。仔仔细细读了之后，决定写一写心得。安娜强调自己不是吃醋，不是因为沃伦斯基不回家，流连社交，有了艳遇而使小性子。这样评价她，她觉得是侮辱。她私奔的原因是自我尊严的需要，爱情是个人意志的声张，是她极致的自我尊严的投射。“不满足”，是对尊严的不满足，是对尊重的需求没有得到正向的回馈的不满足——整篇文章我谈的是这个。就这一点来说，我们和安娜很近。你提到的这些观点，都还是把丰富的现实简单化扁平化也固化的观点，这些恰恰是我们出于女性主义立场要抵制的。

　　【剧场】

　　王音洁的很多剧场实践与性别有关，比如《游园·今梦》，也有很多是无关的，比如《乡祭》，还有去年一直在做的稻田剧场。

　　钱报读书会：支撑你做这个“无地的剧场”的动因是什么？

　　王音洁：2013年《游园·今梦》的创作是我开始成为行动者的第一步。想对汤显祖写的女性情欲做一次CT扫描，想拆解了自己装配一下，用自己的方式把汤显祖的言语修辞爆破开，理解一下杜丽娘的自由意志。那个作品在南山路钱王祠里的一个庭院演出，当时是杭州国际戏剧节的开幕表演。《乡祭·丰》是去年在稻田里的演出。当时我在浙江理工大学工作，刚刚搬去临平新校区，学校周围还是村庄，有田地，有运河。那地方对于杭州来说实属难得，算都市里的村庄。我有学生住在校外，她曾经说，每次上课导航会给她一条新路，每天她骑着电驴都有一种找路的新鲜感，跟航海似的体验，电驴成了小船。你看，那地方还有催生诗意的能量。秋天结课后，周围一片稻浪，当时就忍不住了，就想去稻田里撒野。然后和学生们一商量，走！从庭院到田野，从杜丽娘到乡祭，确实是撒野撒开了。性情使然，只要有条件，一定会做下去。支撑我做“无地的剧场”的动因，是perform，这个词是表演的意思，也是行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