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义笔记
□周维强
一到武义,世居武义的老庙就开始给我们灌输武义的“隐逸文化”。
“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公子阮孚弃官隐居于武义明招山;
“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好酒,生个女儿也善饮,嫁给了阮孚的胞弟阮侯来到武义,隐居在白阳山;
武义还有陶村,是陶渊明后裔的生息聚落之地;
……
总之一句话:武义的“隐逸文化”源远流长,今天的武义人不把这一脉络给表彰出来那可就是数典忘祖了。
我且承认老庙的说法信而有征。不过我更感到兴趣的是,老庙所列举的这几位隐逸风雅,都不是武义本地人,都是外来的。
阮孚的祖籍和出生地是陈留尉氏,即今河南尉氏县。《晋书·阮孚传》记载:“咸和初,拜丹阳尹。庾太后临朝,政出舅族。孚谓所亲曰:‘今江东虽累世,而年数实浅。主幼时艰,运终百六,而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观之,将兆乱矣。’会广州刺史刘顗卒,遂苦求出。”王导等以阮孚疏放,非京尹才,就把阮孚外放到南方做官,“乃除都督交、广、宁三州军事、镇南将军、领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假节。未至镇,卒,年四十九。”在路上就死了。《晋书》里引的阮孚的关于时局的这段话,表明他有归隐之心。老庙说阮孚是到了武义这地方,弃官隐逸去了。这是一个河南人到了武义。
刘伶醉酒的故事,《晋书·刘伶传》《世说新语》都有记载。刘伶女儿好酒,则我闻之于老庙。刘伶,大约生于纪元221年,卒年也约为纪元300年,西晋沛国人,沛国治今安徽濉溪县西北。则刘伶女儿是从安徽跑到了武义。
五柳先生陶渊明,名气更大,有说他是江西九江人,有说他是江西宜丰人,总之不是浙江人。他的后裔落户武义,也属于武义的外来人口。
老庙口口声声的武义这一脉“隐逸文化”,看来看去,都不是武义土生土长的,但都在武义安居了下来。
在老庙给我灌输武义“隐逸文化”之前,我知道的更多的倒是吕祖谦的学以致用思想,以及他的《东莱博议》等著作。奠基了“浙东学派”的吕祖谦,他的思想和学术,或者可以说是“入世的文化”。这是和“隐逸文化”遥遥相对的另一极了。
和祖谦学说不同但相交相知的朱熹,说祖谦“学如伯恭,方是能变化气质”“伯恭是宽厚底人”“德宇宽洪,识量闳廓”。伯恭是祖谦的字。陈亮小祖谦七八岁,在祭吕祖谦的文章里说:“惟兄天资之高,地望之最,学力之深,心事之伟,无一不具……”陆九渊小祖谦二三岁,在一封写给吕祖谦的信里说:“窃惟执事(维强按,即指祖谦)聪明笃厚,人人自以为不及。乐教导人,乐成人之美,近世鲜见……”同代人无论学说同或不同,都极口赞叹吕祖谦的学问好、气量大、能容纳不同的人和不同的见解。真是了不起。
到武义的这天下午,雨甚大,雨中造访祖谦明招山讲学的明招讲院。我忽然想起,祖谦也是一个武义外来家族里的一员。祖谦宋高宗绍兴七年三月十七日(1137年4月9日)出生于婺州(今浙江金华),而原籍寿州(今安徽凤台)。再往上追溯,先世是胶东半岛的莱州人,莱州汉代为东莱郡治所,故世称祖谦“小东莱先生”“东莱先生”,祖谦著作《左氏博议》又名《东莱博议》。这是一个从山东而安徽而浙江的世家大族。祖谦是这个武义外来家族里的一员。这样说来,武义的这个“入世的文化”创造人也不好说就是武义的本地人了。但这个文化也在武义安居了。
出世和入世这两种文化的长短如何,“竹林七贤”、陶渊明、吕祖谦的文学、学术在中华文化史上的价值如何,已有汗牛充栋的专书专文给予探讨了。我想到的是,一个地方文化的成长,本土的渊源固不必说了,外来的能够容入并生长起来,才是更重要的。我在武义又看到了一个好例子。
再引申一点说,历史上的“五胡乱华”,依照潘光旦先生的说法,导致了中国史地学上最近2000年来的第一次人口大播迁,即“永嘉东渡”,它的结果,“最显著的自然是长江下游人才与文化的充实,而人才的充实显然是文化充实的一个主因”。“永嘉东渡”,大族南迁,北方发达的中原文化也就跟着南来的北方人落户到了南方,南北文化在这个时代做了一次伟大的交融,也因此促发了江南文化的一次蓬勃的大发展。江南文化,东晋之后,逐渐地超过了北方中原,唐宋元明清以来一路遥遥领先。武义在这第一次的人口大播迁里得益,继而在宋室南迁的第二次人口大播迁里再次得益。真是其幸如何了。
再放开眼界一些,则近世西风东渐,南方又一次得风气之先,吸取西洋文化,领异标新。这或许也可以指示我们,文明的繁荣,需要外部人才资源的大规模引入,也仰仗本土文化和外来文化的大交流大融汇,如果使用我们今天习见的词语,就是开明开放。
今天的武义又是怎样了呢?我没有调查,不能信口开河。但在老庙身上,我隐约见出“隐逸”或者说是“出世”这一脉,而在莲福生酒业的李水红先生这儿,我更多地看到了“入世”的这一脉。水红先生闯荡四海做的是高速交通的工程,又在故乡武义宣平开办酒业公司,以宣平所产之莲子(宣莲)和高粱酿造莲福生酒,入口绵厚有力。做文化的老庙和做实业的水红,两人相交相善相厚,这是不是也可以说明“出世”的文化和“入世”的文化也是能够并行不悖相得益彰的呢?
顺带说一下,来武义之前,我还有一些咳嗽,武义三天盘桓,居然忘了咳嗽。是不是武义空气好的缘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