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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腌蟹

  我有一女友,平日少厨事,过年前获赠一箱红膏蟹,特想生腌即食,就打开手机,行动起来。

  照着视频将蟹切小块,加盐、姜、蒜、芫荽、柠檬、白糖、醋等配料,最后一步就是淋白酒。见家里有一瓶茅台立于酒柜显著位置,倒了小半瓶。

  晚上,先生回家,见夫人捧出一碟醉蟹,尝一口,了不得,鲜气逼人,比平日自己做的生醉蟹更有锐气,还有一股力量在胸口回荡。先生大赞夫人手艺,真人不露相。于是准备喝一杯小酒助兴。一提起酒瓶,珍藏了好几年的茅台酒,难道蒸发掉了?夫人坦然承认,都让梭子蟹给喝了,先生哭笑不得,这可是好几千银子一瓶呀,夫人说,都是往嘴巴里下去,一样的。

  女友说自己当然知道茅台的价格,但是她想试一下用茅台酒腌的梭子蟹味道。说到底,还是太爱生腌蟹。

  秋天的梭子蟹要吃得久一点,要将一只蟹卸开来腌,加重盐,腌出来的蟹肉颜色变成藕色,有一点点发暗。咸鲜的滋味会盖过鲜甜的滋味,比较适合下饭,但味蕾的享受没那么痛快。

  立冬过后,是最适合腌梭子蟹的时候,这时,梭子蟹已经上红膏了,天气又冷,不需要把蟹腌得很咸。把蟹整只放大陶缸里腌制,蟹盖朝下,蟹肚朝上,用的是粗盐,盐要最后放,在凉开水中自然融化,缸底缸面形成一个对流层,上下咸度一致。腌好的蟹会出现少许盐花,是咸度正好的标志。

  这样的炝蟹,是用时间酝酿出美味。尤其是红膏蟹,我们乡人称母蟹。食用时,打开蟹盖,去小爪子,卸大钳,挖去蟹腮蟹胃。蟹黄挂在蟹肉上,蟹盖上的膏,似凝结又未团结,果冻状,粘稠弹牙,是生腌蟹最美味的部分。配一碟加蒜末白糖芫荽的香醋,味道鲜猛霸道又柔软滑嫩,蟹膏蟹肉在口腔中默契融合,耐人寻味。

  风雅人总是爱做风雅事,懂风雅物。宋人最懂吃的风雅,当然更知生腌蟹的味美。

  根据文献记载,宋人生吃螃蟹有两种制作方法。一种是用酒腌制,就是对螃蟹进行杀菌、去腥处理后即食。另外一种做法是把蟹洗干净,剁碎,噼里啪啦一阵子忙,调料配好就可以吃了,它有一个生动的名字叫洗手蟹,顾名思义,就是洗手的工夫,完成蟹的制作。

  南宋周密《武林旧事》记载,清河郡王张俊敬奉高宗的酒宴中,有一道下酒菜叫盐酒蟹,其实就是制作比较严谨的洗手蟹。

  钱塘人宋朝官员钱昆,在长安待久了,要求下基层工作,吏部人问他去哪里,钱昆回答:但得有蟹,无通判处,足慰素愿也。这钱昆必定是个吃货,他要无拘无束吃螃蟹顺便做个官。

  没有蟹的日子,我常把鲜活的小白虾、虾蛄弹和礁岩上抠下来的小蛎黄直接生腌着吃。小白虾加白蒜、姜和白酒,让它们先醉了,再调入酱油和陈醋,下好料随即吃,去掉虾头,手指从虾尾一捏,一管子鲜虾肉投入口中,全身舒坦。虾蛄弹要剁碎,上盐加白酒,蘸芥末酱油,没有黄膏的更清口鲜甜。那野生的蛎黄,真不需要什么调料,加一点盐和醋,在口中百般嫩滑。

  但我最喜欢吃的还是生腌蟹,我们老家也叫蟹生。我沿袭宋人拌作料法,一般会把蟹剁成蟹糊,看上去像一堆糊,实际上大部分是成型的小块蟹肉,这样腌制的时间比较短,放少量的盐、白糖,加蒜末、生姜、白胡椒粉,倒白酒,腌制一两个小时就可以吃,吃时加点香醋,剩下的装上瓶子冷藏在冰箱里。

  蟹不愧是生腌里的王者。

  对美味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浙江苍南县炎亭镇,可称得上中国梭子蟹之乡,位于鳌江口冷暖气流交汇处。炎亭海湾的地貌非常独特,像是大海在陆地上安插了大半个圆木桶,海水在海湾回流。梭子蟹中秋开始肥美,人们开车从各地来到炎亭,就为了品尝炎亭蟹。作为蟹中上品,炎亭的梭子蟹在清代就成为贡品。去炎亭买梭子蟹生腌,最好的时间是在寒冬。这时炎亭梭子蟹个大体肥,肉厚膏腴。生腌后吃上一口,至于到炎亭海边买蟹时冻得直打哆嗦,也一笔勾销了。

  美食家蔡澜说生腌咸蟹是他的母亲拿手菜,有一种做法是把糖花生条舂碎,撒上,再淋大量的白米醋,加芫荽,味道不可抗拒。

  不妨一试。


钱江晚报 潮新闻·人文读本 a0007 生腌蟹 2023-08-20 钱江晚报2023-08-2000010 2 2023年08月20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