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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趣横生

蔡襄《持书帖》
苏轼《表忠观碑》原石

  (上接3版)

  书坛循规守旧、日益衰弱,蔡襄的好友欧阳修深憾书法不振,发出了“学书自当成一家之体,其模仿他人,谓之奴书”的声音:不要再做唐代书风的奴隶了!

  他强调书法的抒情功能,提出“意态无穷”的审美重要性,打破了晋唐以来书法中和平正、追求“尽善尽美”的审美思想。

  欧阳修的书法成就主要体现在理论方面,实践上的突破就要看蔡襄的了。他一生醉心翰墨,可以说是书法领域的全才:历来所有书体他几乎全都学过,而且都有相当高的水准。蔡襄的书法成就集中在行、楷上,但是草书能得魏晋风流,蝌蚪文、篆籀文、飞白书、隶书等都颇有成就。

  既守法谨严,又能出新意,蔡襄的书法备受时誉,一时间“士庶皆学之”。苏轼称赞他:“蔡君谟书,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

  严格来讲,蔡襄并不算“尚意”书风真正的代表人物,因为他的书法仍然有些“为法所拘”,重法规而难畅意,米芾评价他“勒字”,不能信马由缰。这从他的性格上也可见端倪。

  他也有一则关于睡觉的轶事。蔡襄生着一把美髯,有一天宋仁宗无意间问他:“你的胡子非常漂亮,晚上睡觉时是把它盖在被子下面,还是放在外面呢?”

  蔡襄一下子被问住了。晚上要睡觉了,他还一直思索着仁宗的话,把胡子一会放里面,一会又放到外面,来来回回怎么都不舒服,结果一个晚上没睡着。

  蔡襄在书法史上的地位不可否认,他连接着唐、宋两朝的书风嬗递,身兼尚法和尚意两种艺术追求,在中国书法史上起到了承前启后的“桥梁”作用,直接启示了苏、黄、米的创新。

  他还是个值得尊敬的忠臣,在朝为谏官时,以直言著称,出外理政时,所到之处皆有政绩。蔡襄在杭州只待了不到一年半的时间,但践行了自己的诺言,询求民间隐情、为民办实事,作《戒弄潮文》警告军民文明观潮,不要“以身试怒潮”。

  中秋将至,此文依然适合每位观潮人熟读并背诵。

  苏轼的宣言

  在书法家苏轼成名之前,蔡襄的书法是北宋公认的第一;就像苏轼一登场,他的老师、文坛领袖欧阳修也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了。

  其实,后人对宋人书法概以“尚意”的定义,就是受苏轼“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的启发。展览策展人陈纬将这句话视为宋代“尚意”书风正式形成的宣言。

  别看苏轼自言“无法”,他学书可是下过一番苦功的。根据他的学生兼好友黄庭坚透露,苏轼对王羲之、李邕、颜真卿、柳公权以及杨凝式等人都做了深入的研究。而且天才的学习都是有方法的,比如他学颜真卿,是因为“鲁公变法出新意”,在颜书中还专挑最适合自己性情的学:楷书《东方朔画赞》,因为碑中属它清雄;行书《争座位帖》,因为帖中尤它奇特。

  所以苏轼的“意”,稳稳建立在“法”之上。用他对吴道子画的评价来形容他的书法追求更为贴切:“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

  展览中展示的苏轼存世四大名碑之二——《表忠观碑》和《丰乐亭记》(另二为《醉翁亭记》和《奎宸阁碑》),就直观地体现了他的“意造”之功。最求中正的碑文,在苏轼笔下多了意趣。“这两碑楷体大字书写严谨,情感饱满,字大见方,楷中稍带行书意,气象雍容大度。”陈纬评价道。

  《表忠观碑》就立在钱王祠。北宋熙宁十年(1077),赵抃上表请示重修吴越钱氏宗祠,宋神宗准奏,并将原来的妙因院改赐名为“表忠观”,来颂扬吴越钱氏的功德。此时,苏轼已任过杭州通判,奉敕撰写碑文并书。

  元丰元年(1078)八月,表忠观碑正式立石,冥冥之中,“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碑石后来几经迁移、损毁,直到2020年,在杭州钱王祠整修工程中,四枚残石重新被发现,如今也和清拓本一同展示在展厅中。

  立石的同一年,黄庭坚主动和苏轼通信,苏黄二人的神交生涯开始了。展厅中有一幅《题浯溪大唐中兴颂摩崖碑后》,是黄庭坚逝世前一年的作品,个人书风鲜明,属长篇佳制。

  说到黄庭坚,后代书法理论家认为,陆游的书风在很大程度上与之接近。陆游曾说自己“草书学张颠(张旭),行书学杨风(杨凝式)”,也说过“学诗当学陶,学书当学颜(颜真卿)”,这书学三家恰巧是黄庭坚最推崇的几位。若陆游未刻意学习,那二人算是跨时空的知己了。

  《表忠观碑》立石的第二年,苏轼迎来了人生中的巨大转折——乌台诗案。苏轼保住了性命,但被贬黄州,得了个没有实权、相当低微的黄州团练副使一职。而谪居黄州也成为他书法之路上的巨大转折:苏轼“尚意”书风特色的行书,正是在黄州得到了质的飞跃。

  经此一劫,险些断送性命的苏轼心灰意冷,年轻时的豪情壮志烟消云散,来到黄州后开始参禅问道。在排遣痛苦的同时,禅宗也为他的书法创作带来了启发,帮助他更加自由无羁。

  于是,继王羲之《兰亭序》和颜真卿《祭侄文稿》后,“天下第三行书”《黄州寒食帖》诞生了。

  在被贬黄州第三年的寒食节,苏轼将其愤懑沉郁的心情,写成两首五言诗,恣意地挥洒笔端。《黄州寒食帖》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苏轼在黄州谪居期间,米芾还专程来拜访他,这次会面也成为了米芾书法创作的转折点。

  苏轼看了米芾的字,称赞他的书法“风樯阵马、沉着痛快,当与钟、王并行,非但不愧而已”,让米芾备受鼓舞;苏轼还建议他学习晋人书法,米芾从此留心寻访魏晋法帖,进入了“集古字”的第二阶段,书法融合晋韵,开始趋向平淡清古。此次展览中展出了一幅(传)米芾的《行书天马赋》。

  苏、黄、米在北宋书坛相继亮相,作为“尚意”书风的代表人物,为宋代书坛带来了一股新风,也为中国书法史又形成了一座难以逾越的巅峰。

  过度与回归

  正如苏轼受禅宗影响而获得“尚意”的突破,“我书意造”与“直指人心”有着共通之处。宋代“尚意”书风的形成,与唐代中期的禅宗有着密切的关系,二者相互影响。到了南宋,禅宗依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陆游《自作诗卷》的对面,就展示着同为南宋四家之一的张即之楷书《华严经》选页,据说这是现存最早书写在安徽宣纸上的墨迹,同时还有两位高僧密庵咸杰、无学祖元的真迹。

  他们都与“江南五大禅院之首”杭州径山寺有关,宋元明期间,不断有日本僧人来谒径山寺,之后“尚意”书风对日本产生了很大影响。为此,浙江美术馆在径山寺设了一个分展区“澹然世界宽——宋元明清禅宗墨迹展”,展出自宋以来历代高僧的禅宗书法。

  禅宗更不注重书法的用笔、结体、章法、墨法等法度,密庵咸杰、无学祖元的真迹中就流露着朴拙之气,和佛家偈语结合起来相映成趣。

  随着“尚意”书风的不断盛行,书法的发展到南宋后期跑了偏,过于重意而轻法。被苏、黄、米三家笼罩也就罢了,书坛败落到真的“没有技巧,全是感情”,和苏轼的“我书意造本无法”、法上之意全然不是一回事,无法之书已难称为“书法”了。

  这时候,赵孟頫出现了,他提出遵循古法、崇尚二王的思想,拨乱反正,让书坛重回正道,也为此后明清书法的发展打下了基础,所谓“化晋韵入唐法,逆宋意开明态”。

  展览中展出的这篇《洛神赋》卷,是赵孟頫《洛神赋》中最好的一篇,深得“二王”精髓,用文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重新重视法度、回归正途后的明清书坛再次受到宋代“尚意”书风的影响,以吴门书派为代表。这一时期书法家的创作极具个人风格,笔墨之中个性表达极其鲜明,宋时“尚意”的浪漫主义色彩得到进一步发展。

  杭州有一句话叫“字是侧面像”,环顾展厅中的明清之作,简直是侧写师可以根据字迹来画像的程度。

  “尚意”精神到今天依然产生着不竭的影响,留在笔墨间的丰富面貌不如到展厅一睹为快。

  嘉宾已就位。

  参考资料:

  ①《中国书法简史》王镛主编

②《蔡襄传》蔡金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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