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非遗馆的上千件宝贝，是这样来的

　　“不可能”的展品

　　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馆迎来开馆后的第三个双休日，又是周六周日双双约满。省非遗馆的烟火气、人情味和互动性，已成为吸引观众周末打卡的最佳选择之一。

　　今天，我们不送攻略，只想聊聊那些展品背后的故事——四处征集的人，负责收库和展示的人，他们是除传承人之外，最了解展品的人。故事将以两期上下篇分别推出。

　　本报记者 李蔚

　　我们收到龙泉青瓷烧制技艺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张绍斌的《农家记忆》时，他已经离世，捐出这件作品是他交代给家人的遗愿。

　　打电话前，浙江省非遗保护中心项目保护部负责人许林田火急火燎的——他心里完全没底，那头的老林能不能在又往前提的最后期限前，完成目前正在制作中的首饰龙。

　　这是乐清首饰龙制作技艺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林顺奎至今做过的作品中，体量最大、工艺最复杂、装饰最精美华丽的，但给到他的时间还不足三个月。

　　工作间里，正在两米多高的架子上爬上爬下的林顺奎，匆匆回了一句话。

　　半个月后，首饰龙灯抵杭，比预定时间还早了半个月。可是，碰上一个大尴尬，龙身比一楼大门宽了20多公分。首饰龙吹胡子瞪眼，就这么无奈地卡在了门外头。

　　拆了！卸下两块巨型玻璃，巨型龙灯终于“游”进了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馆（以下简称省非遗馆），进门成本3万元。

　　许林田，浙江省非遗保护中心项目保护部负责人。

　　2017年和2018年，是他往全省各地跑得最勤的两年，“当时馆还没建起来，展品的征集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达成的。首先要传承人信任你，信任这座未来的馆是非遗人的家。”

　　许林田和同事往乐清北白象镇跑了两三趟，这里有一间工场专门制作乐清首饰龙灯，这项技艺在这个家族已经传了五代。

　　每年正月前，是这间工场最忙的时候，因为乐清当地村镇订制的首饰龙灯量非常大，多的时候有10条龙灯同时在制作，直到正月一过，才会清闲下来。不过，2023年一开春，工场里还有两个大单子要做，一件是为乐清当地非遗馆定制的，一件就是为省非遗馆精心打造的。

　　传承人林顺奎为省非遗馆设计的首饰龙，长宽高都创了纪录，龙身上有80多个亭台楼阁，就像80多个戏台，一摇手柄，上面的310个人物在上万个齿轮的控制下，全都会动，就像好戏真的开场了。

　　林顺奎、他的女儿女婿，还有两个发小5个人在两个多月里，早上6点开工，晚上6点下工，中午连带吃饭只休息半小时。

　　“越做就越想着怎么做得更精美，人也要动得跟以前不一样。这条龙上，贯注了我们很多的情感。”

　　在开馆前十天，首饰龙灯终于剥去外裹的防尘纸，龙身上流动的光，精美的戏文人物，无一处不精的装饰，一下子吸引了全馆工作人员围观。

　　许林田终于松了口气，回想当初那个电话：他不是没把握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制作，而是想如何在更短时间内更完美地完成制作。

　　在省非遗馆三楼的传统工艺厅，龙泉青瓷的展柜里，有一件开片提梁壶。

　　“馆里的很多展品可以说是传承人的封刀之作，他们把这里视作非遗人的精神殿堂。”许林田说，很多国家级传承人年岁已高，精力大不如前，但他们有一个共性，就是送自己最好的作品进馆，而且直到人生的最后阶段，仍在追求创造一件巅峰之作。

　　征集之初，如果问许林田，哪件作品会进驻省非遗馆，他答不上来。就像那件开片提梁壶，来得是那么猝不及防。

　　这只壶的瓷釉色不同于弟窑的青翠，透着特别温润的暖色，器物表面的毛孔几乎不见，像玉一样温润。更难得的是，哥窑的开片非常随机，但这只壶的开片走线却像出自艺术家笔下，大气、简洁，非常具有艺术性。而非常少见的细细提梁，在高温窑烧下一点也没变形，完美地保持形状，开片也和壶身浑然一体。

　　“这件东西，龙泉就这么一件，全世界也就这么一件。”许林田记得，之前他去拜访龙泉青瓷烧制技艺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张绍斌时，当时就看到过这只壶，张绍斌给它取名《农家记忆》。

　　“我问他能不能从作品中挑一件代表作给省非遗馆时，他一开始没接话，后来说想不好。”许林田觉得，也许他心心念念的是想做一件能真正体现龙泉青瓷当代艺术价值的“官窑”作品。

　　不料，见面的半年后，张绍斌的病来势汹汹。那天，张绍斌的弟弟送来一个纸箱，普通得就像快递一样。许林田打开，拨开一层层泡泡纸，就是那只壶——那一刻，他被震到了。

　　顶天立地矗立在馆内二楼的肃雍堂，两个月前还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一口答应，就两个月，能把东阳卢宅里最核心的建筑原样照搬过来。”许林田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连木料都还没落实。

　　一个半月后，国家级非遗项目“卢宅营造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吕雄心带着他的团队，在距离卢宅500米不到的空地上，把肃雍堂复刻了出来。

　　许林田的同事立马赶往东阳，不料扑了个空——就在前一天，肃雍堂已被拆解分车运往杭州。对着空荡荡的场地，同事哭笑不得：“这个执行力也太高效了。”

　　“做一件最能代表卢宅营造技艺的，我第一时间就想到肃雍堂，最有挑战性。”吕雄心后来跟许林田交底，“其实我们早就给肃雍堂测绘过了，做古建的人，很难不对它心痒痒，它的营造结构太独一无二了……”

　　跟吕雄心打交道多了，许林田又生感慨，“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提过钱的事。”唯一让吕雄心觉得操心的，居然是劝架——团队里的年轻人跟老匠人在工程上起了分歧，“都跟我一样犟”。

　　“越有匠人精神的人，越在这些事情上较真。”许林田说，别看吕雄心是与多所知名高校有合作的古建专家，但他身上有很明显的手艺人的犟和倔。16岁入行做木匠，他的一身本事是拆房子拆出来的，当初为旧村改造免费拆房，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把不要的建筑构件给他，用来琢磨研究。

　　建起这个肃雍堂，需要许多根梁柱，“他就是最担重量，最轴心的那根梁柱。”许林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