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的高密小人物，莫言题书名

　　连谏：对乡间男女，我充满敬意

　　本报记者 张瑾华

　　这一年，青岛女作家连谏出了两部长篇小说。5月出版了《昨日之谜》后，9月又推出了由莫言亲笔题写书名的长篇小说《流年》。《昨日之谜》回归“生活悬疑”，《流年》则书写山东高密底层小人物在大时代中的情感历史。

　　《流年》由《再婚记》《寻亲记》《成婚记》《求医记》《亲缘记》5个独立成章的中短篇小说组成，5篇小说中的人物、事件、结局等细节又互相照应，彼此关联。在20世纪50年代末至当下的时间线里，故事中的人物前后登场，最后合成了李兆行、李大卡、李第一祖孙三代的流年往事。

　　读完《流年》，心绪久久不能平复。深夜近11点，在户外走了1个小时后，我联系上了在青岛的连谏。

　　连谏与《钱江晚报》早有渊源。早在2012年，本报就连载过她的两部小说《别对我撒谎》和《请对我撒谎》。她的朋友圈有朴实的烟火气，做馒头，发个面，锻炼身体，种花，晒女儿，吐槽先生，买了新衣服也会晒一下，有时会感叹去医院也是人生大课。

　　本以为连老师是那么温暖而接地气，但《流年》一出，又大大地意外。于是，在不平静中，有了一次与连谏的深夜对话。

　　记者：你说过真诚的文字，读者能读出来，什么样的文字才是“真诚的文字”？

　　连谏：文字坦诚自然地从作者的内心中流淌出来，不是炫技式故作高深，更不是为达到某种目的而过分文字渲染。

　　记者：《流年》这部小说是写你的家乡高密的，为什么会用一种特别平淡的、节制的、毫不煽情的写法？

　　连谏：和我以往作品相比，《流年》的文字风格发生了改变。我从未像写《流年》时这样，对一群看似木讷无言、毫无建树的人类充满敬意。因为这份敬意，我必须不夸张、节制地使用最客观的语言去表述他们所生活的那个灰尘扑扑的世界。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我总感觉自己是眯着眼睛的，否则，他们世界的灰尘就会落进我的眼睛，弄得我泪流满面。他们于苦役一样的生活中秉持着低矮而蓬勃的理想，于鸡零狗碎中索要着生而为人的尊严，在我们看来，荒诞到搞笑，但他们在自己的认知世界里，也活得法相庄严，这才是最令我悲恸和肃然起敬的部分。所以，写他们所使用的每一个文字都必须洗尽铅华。

　　记者：在《流年》中，我们看到了人身上的善与恶。你对书中这些小人物的性格和命运有怎样的考量？

　　连谏：我写小说都是把我虚拟的每一个人物，在心里捂成一个鲜活的生命才能下笔，但《流年》里的人物，我几乎没用捂，因为见过太多这样的乡间男女，我不想无原则地赞美他们勤恳节俭的部分，也不想过分黑化他们的自私和贪婪的部分，这一切都是源自于乡间谋生不易。

　　我希望在小说里还原最本真的他们，他们像我们一样，在各自的环境中拼尽全力地活着。我不认为李第一是个失败者，在人性上，他是个胜利者，如果一个人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却丧失了做人的尊严和温度，那么，他的成功再辉煌也是失败者。

　　记者：你似乎对当下农村家庭的婚恋状态有深入的观察和思考。书中写到李大卡为了儿子的彩礼钱疯掉了，最后李第一又离了婚，钱打了水漂。好像农村现在生儿子的家庭压力特别大？

　　连谏：我认为更悲剧的是乡村女性。在乡下，如果男孩子比较优秀，家庭条件好，在婚姻的自主度还是非常大的。但，乡村男性结婚前付出彩礼不过是一时钱袋受损，可乡村女性一旦结婚，等于从娘家连根拔起，娘家财产归娘家兄弟，一旦婚姻破损，女性面临扫地出门、一无所有的危险。所以，在乡下，男性婚前承受经济压力，女性婚后承受人生破产压力。

　　记者：这本书写的是艰难，但也能从书中读到很多生而为人的幸福感觉，在年轻的李后生身上，在李第一身上，似乎也都有在艰苦的生活中体味、品尝一点甜的能力，没有丧失对生活的希望。这些“亮色”是你在写作中有意要平衡艰难的暗调吗？是你目中乡村底层人的精神现状吗？

　　连谏：我曾看到一句话：对于孩子来说，从豪华玩具和从一只毛毛虫所得到的乐趣是一样的。人是一种适应和自洽能力特别强大的生物，不管贫穷还是富有，对生活的感知能力都是一样的，满汉全席所能提供给有钱人的快乐值，并不比馒头夹咸菜提供给平民的快乐值高。我家乡还有一句话：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乡村底层因为物质上匮乏，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更具有热气腾腾的蓬勃气象和创造力，生命的感知能力也会更加丰富细腻而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