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傍晚，送孩子返校前，问她：“需不需要给外地室友带点我们这边的特产？”——孩子的寝室六人间，一边是三架上下铺单人床，一边是六张小书桌，中间过道须侧身才能通过。四个本地同学，两个外地同学，“挤挤”一堂，亲密无间。孩子说：“要有全都有，只带给外地室友，不觉得怪怪的吗？”我笑了。办小事也有视野与格局的不同，我想到个别、特殊，孩子考虑了整体、周全，比我的更圆满。

　　像今夜的圆月。

　　与圆满相对的，则是缺漏、缺陷、缺损、缺失。

　　孩子长大了，成熟了，考虑问题周全了，我们也老了。

　　“我的牙齿在吗？”

　　“不在了。”

　　“舌头在吗？”

　　“还在。”

　　这是传说中老子与弟子的对话，以“满齿不存，舌头犹在”的理，阐释“刚硬易断，柔韧长存”的道。据传，辛弃疾还正经写过一篇《卜算子·齿落》：刚者不坚牢，柔的难摧挫。不信张开口角看，舌在牙先堕。已阙两边厢，又豁中间个。说与儿童莫笑翁，狗窦从君过。

　　我孩子的老子年过半百，早已白发覆顶，长期牙周炎导致多颗恒牙松动。他是工作繁重的理工男，没有闲情逸致作文字游戏自娱，或异想天开以人文哲学释怀。半年前，两颗门牙脱落了之后，他每餐喝粥，只吃蛋羹、豆腐、蒸鱼，面包片都要在牛奶里泡软了才能吃。他平时话不多，现在更加寡言少语，偶尔一笑，露出缺齿的空洞，让人看着心酸。所谓“岁月不饶人”，谁又能逃得过时间的缉捕呢？好在现代医学发达，最近他终于决心装假牙了。那么，若干年后，在我家，老子与孩子的对话是这样的——

　　“你看我的真牙还在吗？”

　　“不在了。”

　　“我的真头发还有吗？”

　　“掉光了。……不过，你的假牙、假发都在，还挺好看的。”

　　这事当然不能诠释为“真的比假的更脆弱，假的比真的更有生命力、更受欢迎”，而是证明了人类总有与时俱进的智慧，总能解决过去解决不了的难题。这也是为什么苏轼认为“此事古难全”，虽深感缺憾，但最后还是真诚献上了“但愿人长久”的祝福，博得了近千年来中华民族的皆大欢喜，他可真是一位乐观、旷达的艺术天才！

　　此时此刻，高悬于天心的圆月，正以上帝一样的存在，遥遥俯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