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撰稿 庞雅文 何晓婷 陈宇浩

　　这个新年，谁不身处繁花？

　　金宇澄的原著《繁花》中，有一千多处“不响”，而王家卫用十年栽培的这朵“繁花”，却必须“响”出来。

　　不响和响之间，王家卫如何拿捏？有人说，剧集播到现在，观众已慢慢不再要求和小说一一对应，而是沉浸在王家卫制造的20世纪90年代上海景象里。

　　2023年12月30日，剧版《繁花》的三位主演胡歌、马伊琍、陈龙，应华东师范大学之邀，来到上海图书馆东馆阅剧场，与观众一起跨年聊《繁花》，对谈由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毛尖和上海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李伟长主持。

　　王家卫是如何精雕细琢的？听听亲历者怎么说。

　　用上海话就是生活

　　剧版《繁花》除了镜头美学、紧凑剧情，大量上海籍演员的加盟也是一道风景线。主演胡歌、马伊琍、唐嫣，还有扮演陶陶的陈龙、扮演菱红的姜逸磊（PAPI酱）、扮演卢美琳的范湉湉、扮演金老板的戴军，甚至连一闪而过的龙套——前足球名脚范志毅、梅派大青衣史依弘、知名钢琴家孔祥东等等，都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

　　陈龙说，用上海话演，是跌到米缸里勒。如果说普通话是在演戏，那用上海话就是生活。

　　全剧狂飙的沪语中，如果选一个角色作为教科书，相信很多女性观众的首选是马伊琍。

　　毛尖也提到，她讲的上海话特别有魅力，硬的时候很硬，软的时候很软，既像蕾丝边，又像刀片。

　　“上海话本身就有软硬兼施的感觉。”马伊俐说，“我外婆生了7个孩子，6个女儿1个儿子。我外婆家的女性都像玲子一样，中气十足，嗓门一个比一个大，教训孩子和老公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每次训斥阿宝的时候，我都会有那个时代上海女人的影子，刀子嘴豆腐心。”

　　戴军最初的角色是个乡镇企业家，试演了几遍，怎么都找不到感觉。王家卫到了现场后，看见戴军的第一句话：“你怎么十几年都没变过，还是那么帅！我以为你已经是个老头子了。” 他大手一挥：“这个角色不适合你，我给你换一个！”

　　然后，有了金老板。

　　戴军说，自己生在上海多伦路的老弄堂里，“小时候，身边有很多（像金老板）这样的爷叔，老婆在外应酬各种忙，老公手里有几个钱，就整天游手好闲的。”演的时候，戴军会刻意去想象爷叔的样子，“他们身上的那种精致感，给我很多灵感。”

　　“当语言成为浑然天成的一部分，身心就彻底解放了。”毛尖评说剧版《繁花》，规则在普通话里，感情在沪语里，那些不消与人说的部分，在沪语里。

　　开出新的花

　　刚出前四集时，就有人说，王家卫拍了一部《繁花》外传——电视剧是一个全新版的《繁花》。

　　这也是原著里没提到的、王家卫想补充的“不响”：“我们没有能力还原足本的《繁花》，但我们肯定可以给出一个你在原著里看不到的上海阿宝。”

　　毛尖问胡歌：听说导演最早想让你一个人演阿宝、小毛和沪生？胡歌回应，自己起初很想演小毛。

　　如今，阿宝这个角色就像为胡歌量身定制。

　　“用阿宝当主线，很漂亮，王家卫另外为阿宝加的游本昌扮演的爷叔，这个角色也很赞，这样，90年代主场的剧版获得了历史维度。”毛尖认为，“以阿宝并联出玲子、李李和汪小姐的故事，用90年代来展开，肯定最合适。一来90年代是一个色调特别奢美的年代，和王家卫八字相合；二来90年代声音和动词格外丰富，王家卫可以把小说中的无限暧昧用声用光用明星的身体和脸表现出来。”

　　因此，阿宝在剧中被安排了三条感情线，齐头并进的势头，搞得全国人民都很着急。

　　“我也无数次问过导演，他始终没有回答我，让我很惶恐。”胡歌说，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英格丽·褒曼的采访，她演《卡萨布兰卡》的时候也遇到过同样的难题，不知道自己应该更爱哪个男人。所以在整个表演过程中，她的眼神都充满不确定性。“恰恰是这种不确定性成就了这部电影。我觉得王导或许也想用这种方式让阿宝在故事中成长。”

　　马伊琍描述阿宝和剧中几位女性的关系是“求而不得”，反而是陶宝CP铁板钉钉一块，有得好嗑。

　　“导演给了我一把打开陶陶的钥匙，这把钥匙就是小毛。小毛真挚、有情义，导演把这些特点都放到了陶陶身上，我觉得剧版陶陶比小说里的陶陶幸福很多。”陈龙说。

　　影评人丁雄飞分析《繁花》的改编是汇聚了前两部电影《东邪西毒》和《花样年华》中运用的两种改编策略，既不是还原小说，也不是拒绝小说，而是与小说交错，开出新的花，生出新的果。

　　王家卫说，他对书迷的建议是带着《繁花》看《繁花》，对普通观众的建议是看完剧后可以看《繁花》原著。

　　所以，王家卫的改编是响作者之“不响”。

　　毛尖说，看第一集就能知道，为什么《繁花》开头就设了一个准悬疑装置。“王家卫从来都不是一个亦步亦趋改编家，电视剧《繁花》既是对小说的致敬，也是和小说的一次竞赛，或者说，王家卫用自己的方式解释了《繁花》。”

　　泡饭冷掉怎么办

　　开播后，有一个讨论度很高的话题点：很多人认为这个上海故事拍得不那么上海，反而有点港味。但也有上海网友翻出老照片，《繁花》不仅1：1还原了当年的黄河路，还有和平饭店、外滩27号等等，都是历史真实的模样。

　　剧版《繁花》细节还原度有几分？

　　小说里，有两处重要场景，黄河路至真园和进贤路夜东京，都是饭店。所有的故事都在吃里，这也是不响之响。最新出版的《繁花》批注本里，美食家沈宏非可以为一团酱油扎肉狂“批”：“条状五花肉，粽叶包裹，青稻草扎紧，以桂皮葱结茴香姜块等扎成香料包，一起入锅煮熟”。而剧中，文史资料顾问李舒还原了一套“繁花食谱”。

　　2021年春节，戴军在上海和歌唱家王维倩一起开演唱会，大年夜，她通过关系，订到了苔圣园，就是至真园的原型。“我带着老妈去了，到了黄河路，满大街都是人，餐厅里面人声鼎沸。老妈说‘老长辰光，没看到价西多人了，真开心啊’！”戴军说，“这也是我这几年，唯一一次去的黄河路。”

　　黄河路的霓虹灯依旧璀璨，只是在前期调研时，李舒面对苔圣园复刻当年“黄河路豪华套餐”时，却是有点失望的。“小时候心心念念的顶级豪华食物龙虾船，在今天看来是那样平平无奇。……在经风雨见世面之后，我们对于美食的要求也变了。”

　　最后，至真园的菜式在原菜式的基础上，加上了一些“滤镜美化”，所以菜式摆盘并不完全遵照时代。

　　杭州人看《繁花》中的食戏，觉得最发靥之一是，夜东京的宝总要吃“满堂红泡饭”。想想么，泡饭做做最容易，但是李舒被泡饭搞了个下马威，每次等到正式开拍，烧好的泡饭早就冷掉了。怎么办？

　　“最后，我把泡饭碗改成有盖壁厚的盖碗，每次烧到滚滚热，一溜小跑送到‘夜东京后厨’。开机之后，胡歌扮演的阿宝揭开盖子，泡饭热气腾腾，画面总算过关，只是苦了胡歌，第一口就被烫到……”

　　李舒说，一套食谱花了七年——谈恋爱都没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