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是清粥
□胡圣宇
我喜欢喝粥。寒冷的冬日,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不仅能立刻温暖全身,更让人感受到精神愉悦。
母亲也喜欢喝粥,每天早上一碗清粥,她喝得十分香甜。
一年冬天,母亲不慎落水。我们心急如焚地守候在ICU门口。这一门之隔,成了我们跟母亲之间最遥远的距离。大厅和过道里,一张张焦虑的面孔大都无助迷茫,或顾盼张望,或低头沉思,不时地会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医生神色凝重地和我们谈话,让我们在很多告知书上,签了很多次的名字。
经过10多天的救治,母亲转到了普通病房,但她的精神状况很差,有时候还会神智糊涂。一天深夜,我在陪床,母亲说肚子饿了想喝粥。可是半夜三更的,去哪里买粥呢?我本来想让母亲吃几块蛋糕填填肚子,但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我话到嘴边又咽下,转身出了门。
冷清的大街上,没有行人,天上的星星都被冻得销声匿迹。一阵寒风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冷颤。附近一家又一家的小吃店,都已经打烊,我急得像吹落地上的枯叶,在寒风中团团转。
从小到大,我都喜欢喝母亲做的粥。每天晚上,母亲将米淘干净,倒进粥甏(bèng)里,加入适量的水,然后把粥甏放到灶仓的余烬中,在粥甏的周围塞上几只绕得结结实实的稻草团。经过一个晚上的细熬慢焐,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可以喝上火热喷香的白粥了。
在我高考前的那些夜晚,每当我遇到难题,心烦意躁时,母亲就会递给我一碗白粥。我只需抿一口,那香稠顺滑的滋味便会使我心安体舒,气定神闲。继续品尝,更觉清淡适口,回味绵长。母爱的温暖,伴随我度过了多少个苦读的长夜。
想到我的母亲正焦急地等待着喝粥,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继续在寒风凛冽的街头寻找。终于,在一条小巷的深处,一家店正亮着微弱的灯光,里面有几个身影在晃动。我推门而入,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粥香。赶紧让老板打包了一份白粥,我把粥裹到衣服里面,大踏步地向着医院走去。我想象着母亲喝粥时满意的模样,感觉心里暖暖的。
其实,生活用不着奢华,有一颗爱的心,即使一碗白粥,也是人间好滋味。
我表哥以前不喜欢喝粥。他是一个铁匠,每天一睁眼就生火拉风箱抡大锤,直到吃晚饭才放下。一天下来,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一样,累得腰酸背痛。他说喝了粥,哪还有力气打铁?他一日三餐都吃白米饭。
表哥的儿子读大学时,遭遇了车祸。经过手术,虽然保住了生命,却丧失了意识,成为植物人。专家告诉表哥,这样的情况,要恢复是非常困难的。这对表哥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表哥一家把儿子接回家,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康复马拉松。
每天早上,表哥和表嫂起床后呼唤儿子的乳名,但是儿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以前他们的儿子最喜欢喝粥,表嫂决定每天给儿子熬点粥。表嫂总是挑最好的米,剔去杂物,每天细心地熬。晶莹的米粒在水中翻上来,沉下去,又翻上来,表嫂的心情也随着起起伏伏。表嫂原来是很脆弱的,一说起儿子就会泣不成声。后来,她的心态越来越平和。她说,生活就像熬粥一样,硬着头皮熬,总有一天会熬出头的。
粥熬好后,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甜。表嫂小心翼翼地把粥端到床前喂儿子。她拿起汤匙,舀上粥,吹气,粥降到合适的温度,她微笑着喂给儿子,可是儿子依旧闭着眼睛,像是拒绝了她。表嫂没有生气,始终面带微笑,通过鼻饲管把粥送到儿子的胃里。然后,一边给儿子做按摩,一边讲一些有趣的故事。
就这样,表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头青丝熬成了满头白发,奇迹还是没有发生。
八年后的一个冬夜,她的儿子走了,走得很平静。表嫂告诉我,儿子在的时候,她每天熬粥,每天给儿子做按摩,总觉得儿子就在身边。儿子走了以后,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为了让表嫂走出哀痛,表哥抱养了一位女婴,小院里又飘荡起淡淡的粥香。表嫂还是挑选最好的米,粥熬好后,表嫂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握着汤匙,舀上粥,对着粥吹气,那乳白色的琼浆荡漾起幸福的涟漪。她笑意盈盈地喂给女儿吃,小女儿顺从地张嘴,简直像是嗷嗷待哺的幼鸟。
有了孩子的陪伴,他们的生活也越来越温暖。表哥已年近花甲,几年前不再做铁匠的营生,在村里开了一家杂货店,他也开始喝粥了。
人生如粥,不管酸甜苦辣,我们只有用心慢慢地熬,熬出来的才是美好和幸福,喝进肚里的是一份淡淡的甜蜜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