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王小波说，生活本身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中国男足的过去，大致就是王小波说的老牛受锤的过程，如果泰国前锋面对新加坡队球门时稍微靠谱一点，现在国足依然在受锤。

　　新加坡队那个家里有小吃店的门将桑尼，奋力把两群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拖离了既定的轨道，帮中国男足悬崖勒马。

　　一

　　要是中国男足出局，后果有多严重？有球迷说，因凡蒂诺得亲自下场。国际足联大掌柜确实说过，世界足球版图不能没有中国队。有球迷解读，世界杯扩军，亚洲扩招到8个半，近乎为中国队萝卜招聘。

　　事实当然不全是这样。中国队缺席世界杯像高考钉子户唐尚珺，屡战屡败周而复始，这么多年来出局是常态，出线是非常态。如果这回继续掉下悬崖，对球迷来说无非是少看10来场球。

　　一个多年执著地投注中国队赢球的彩民哥们那晚就说，感谢新加坡小哥，让我又多了十来次理财机会，据我了解，其实那是破财。

　　但对中国足球来说，这次死里逃生意义比较重大，不单事关场上和替补席上23个阶级兄弟的命运，更事关中国职业足球这个行业——中国足球职业化今年正好30周年，北方多地赤日炎炎，30岁的中国职业足球则寒气逼人。

　　有待证实的消息说，16家中超俱乐部有13家有欠薪之嫌。球队的冠名、胸前背后广告都难卖，是绝大多数俱乐部的共同难题。现在中超球市尚可，十一年来景气度最高，有三四个城市堪称火爆，但没有竞技成绩支持的繁荣与热闹，品牌溢价能持续多久存疑，以淄博烧烤和荷泽南站的直播为例。

　　我们小负韩国，新加坡硬扛泰国，中国男足自救加被救、天助和自助，是一群男人出于求生本能的自我救赎，也给行业投喂了一颗速效救心丸。一盏晃悠悠眼看要熄灭的灯，火苗陡然又亮堂起来。

　　看起来这场胜利很卑微，对亚洲强队来说微不足道，但我们不是亚洲强队，我们是亚洲第十三，所以有足够的理由普天同庆，霸占多项热搜。

　　如果我们输了，与我们为伍的将是印度、叙利亚、马来西亚、土库曼斯坦、越南、塔吉克斯坦、也门、黎巴嫩，他们绝大多数不算职业球员，无法靠踢球谋生。

　　二

　　今年初的亚洲杯，中国男足创造了一项无地自容的纪录：小组赛一场没胜，一球没进，灰溜溜回家过年。

　　这次世预赛第二阶段要是再搁浅，就真的是被亚洲二流球队轮番按在地上揭皮——另类按揭。对职业足球来说，这是生态灾难。亚洲杯时候，韦世豪和武磊都感叹，在亚洲我们打谁都没信心了，真的是技不如人。球员自己都这么郁闷，活成自己曾经鄙视的样子，让别人情何以堪。混到烂泥堆里打滚，自尊、自信都输得精光，自强不息谈何容易。

　　中国职业球员的顶薪，经过几次打折，已经不到恒大巅峰时候的四分之一。如果竞技层面没有改观，按各家俱乐部的财务状况，税前顶薪500万还是太高。

　　但我们知道，一个行业如果最顶尖人群的税前年薪500万都算天文数字的话，对这个有几十万从业人员、承载着几亿人美好生活向往的行业，侮辱性和伤害性都太大。想想看，要是头部直播网红的年薪是税前500万，还有几个人想当网红，想搞直播？

　　2024年6月11日这个日子的重要性，未来会被人慢慢认识到。

　　世界杯像漫长又艰苦的科举考试，亚足联46个成员是童子，排名在27到46名的先参加第一阶段比赛，童试，过关的10队加上保送的26队有了新身份：秀才，这36队接着参加乡试，又过关的18队成为举人。我们榜上有名，考试过程如此惊险，对范进中举感同身受。

　　后面第三阶段是会试，录取的8个半名额才是进士，正式进入文官队伍。这8个半跻身后年的世界杯决赛阶段，进士参加皇上亲自主持的殿试，只涉及排名不涉及淘汰，状元、榜眼、探花排定座次。

　　中国男足现在路程走了一半，往后的考试难度大得多。往后不会再有全亚洲把你抬上去的好事，以亚洲第13的排名，走进考棚时是名副其实的寒门草根。

　　但恰恰寒门草根的身份，是我们最大的底本。恭列第五档，卑微到尘埃里，谁再下达不切实际的指标，就是不讲武德；再给自己压力，就有点自作多情或自寻烦恼。

　　到这个时候韬光养晦、夹着尾巴做人，没人会看扁你。《道德经》上说，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三

　　抗韩铁桶阵表明，如果能摆正位置、放平心态、集中注意力，我们是可以办成一些事情的。李刚仁对中国队的防守刮目相看，印象中，中国男足的防守能力已多年没人表扬。

　　第三阶段的18强赛，坏消息是，有6个队实力比我们高出一大截，几乎预定了6个席位，中国队跟其他11个队争夺剩下的2个半席位，录取率不高，18强赛就是我们的世界杯，没毛病。

　　好消息是，只要小组六个队里进前四，就有几次机会，初考、补考再补考，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教练制定战术时，三十六计里有很多计用得上，金蝉脱壳、借刀杀人、趁火打劫、浑水摸鱼之类。

　　更好的消息是，中国足球不会再有利空。舆论氛围比36强赛时宽松，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宽松。中国足球最近30年极简史，前10年骂队员，中间10年骂足协，最近10年骂教练，现在改成骂对手。虽然骂人是不文明不礼貌的，但骂对手总好过骂自己人。

　　这届世预赛球迷和媒体的期望值很朴素，朴素到记吃不记打。新加坡队门将桑尼被中国球迷顶礼膜拜，小吃店被买爆，甚至有人直接扫码打款，但大家忘了，扑出武磊的点球，把中国队逼到死胡同的正是这小哥。消费降级，球迷的欲望也在清减。

　　经历36强赛最后一小时檀香刑般的煎熬，大家的生死观应该跃上新境界。还是那句老话：失去的只是枷锁，赢得的则是整个世界。我们不怕输，因为输得起。

　　就算名落孙山——按实力和排名，这是大概率事件，这次就权当练手，复读四年后，当令人刮目相看。这支队伍里近一半是99后，他们的能力和精神面貌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氛围，他们四年后已不是吴下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