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陈栋 文/摄

　　通讯员 方媛媛

　　11月3日，张金华突然打电话来，邀请记者一起进山。

　　记者和张金华挺熟的，之前采访过几次。他在基层做协警，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当了温岭城南镇义工队12年的队长。

　　城南镇照谷村上洞自然村，位于温岭的山区。村民早年都从高山移民出来了，村里只剩下几个故土难离的老人。张金华和义工伙伴们，打算给这些老人“送”一场电影。

　　这件事，已经做了几年。一有空，义工们就带着设备往村里跑。

　　记者赶紧收拾东西，从地图上搜索发现，从台州城区的住处到上洞村，如果选择公共交通，竟要3个多小时。“山上很冷，记得带件厚大衣。”张金华最后在电话里说。

　　张金华的面包车太有辨识度了，每次采访，他都是开着这辆印着雷锋头像、贴着“城南义工队”字样的车子。

　　车子盘山而上，车内抖如筛糠。我和几名义工队员一起，坐在一堆放映设备之间随车摇摆，鼻尖挨着大音响，碰了好几次。就在记者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时，突然刹了车。张金华说一句“到了到了”。

　　“你们终于来啦！”在村口，75岁的金志云，精神抖擞，已经早早等在那里。

　　老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扁担拿过来，熟练地捆扎好设备，和义工队员一起往村里抬。几个人互相配合，非常默契。

　　设备抬进村，已是下午4点多。上洞自然村真的只能用“弹丸之地”来形容，连个比较宽敞的场地都找不到。

　　村里目前只剩下6名老人留守。张金华说，当天要放的这场越剧电影，就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设备放下，喘了几口气，在张金华带领下，大家开始“螺蛳壳里做道场”。

　　在一个用网拦起来的鸡舍前，队员们简单搭了个木架，随后开始往上面挂幕布。山头的风一阵一阵的，幕布被吹得飞舞。

　　不得不说，金志云老人老当益壮，不知从哪里搬来梯子，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上去，熟练地帮忙固定幕布，大家看得都有点心颤。说话间，老爷子就扎好幕布，一个翻身下来。他开心地敞嘴笑，露出掉了大半牙的嘴。

　　这也是张金华开办“爱心电影院”的初衷。留守老人们待在村里，几乎没有娱乐活动。有的村子，甚至连一桌麻将都凑不齐。

　　张金华一边调试机器，一边跟记者说话。

　　他说，自己对这个村子特别有感情。“就剩6个老人住着，平均年龄都在75岁以上，家里条件都不太好，他们是我重点帮扶的对象。”

　　在这个村里，张金华还留下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2017年，张金华作为义工，来村里为老人们服务。当时，村里老人比现在要多，有十几户人家。义工队员们给老人理发、剪指甲、做饭和打扫卫生。其间，有一个名叫李小春的高龄阿公偶然和张金华提起，他在这大山里生活了一辈子，特别想念的却是40年前到城里看了一场片名叫《五女拜寿》的越剧。“好看，很想念，还想再看一次。”当时，老人念叨着。

　　做了多年公益的张金华瞬间意识到，以前自己和义工队员们给老人做的很多事情，基本都停留在物质层面，疏忽了留守老人们对精神文化方面的需求。

　　那天回来后，他就和队员们商量这件事，决定成立一个专门为留守老人放映的“爱心电影院”，将老人们想看的电影戏剧送到村里。

　　后来，义工们筹集了约一万元，买来全套播放设备，2017年6月2日，“爱心电影院”的首场放映，在上洞自然村开幕，首场剧目便是《五女拜寿》。

　　遗憾的是，在开播不久前，最想看这部电影的李小春阿公过世了。

　　张金华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这个遗憾一直没法弥补，它让我意识到，做公益不能等。”

　　山坳里的信号很差，大多时候，手机都处于“罢工”状态。

　　等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是傍晚5点多。太阳下山了，山村的天空被夜幕填充，星光点点。

　　气温也开始直线下降。山谷里的冷，不是那种纯粹的低温，它就像长了一双灵巧的手，总能在你的衣服上掀起一角，然后死命往皮肉里钻，一阵接一阵。

　　很快，记者就开始清鼻涕挂下。

　　义工们的晚饭，是从山下买来的盒饭。没有桌子摆放，大家各自找块石头当桌子，蹲地上几下扒拉完，然后等着观众们登场。

　　“您慢点走，小心脚下。”大约6点左右，老人们陆续出门，带着竹凳子，义工们帮忙搀扶着，小心翼翼来到场地里。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张金华鼠标点击，开始放映这部名为《云中落绣鞋》的越剧。

　　声音响起，老人们的眼睛齐刷刷被吸到了银幕上。光线忽闪忽闪，映照出老人们乐在其中的陶醉神情。

　　这些承载了很多爷爷辈记忆的经典影片，搁现在看来画质模糊，编排粗糙，演技平平。但声音一响起，总能赚走老人们一波眼泪。

　　这些老人看电影时在想些什么，张金华其实也不太明白，“可能某个情节触碰到了老人内心某处柔软的地方吧，或者打开了老人那一代的回忆，总之是一些物质以外的东西，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趁着老人们在专心看戏，张金华拉着我到角落，聊起前段时间的一次上门服务，他们来到隔壁玉环市的接力窝山头的梁桂领阿婆家里，为老人送去一部越剧。

　　“温岭和玉环相邻，这个梁阿婆就住在一山之隔的村里，10月18日晚上，我们翻过大山，来到梁阿婆家，为她一个人放了一场越剧。”

　　“梁阿婆所在的村还有7户留守老人住着，但是因为原来村落比较大，所以老人们住得比较分散。”梁阿婆因为腿脚不灵便，没办法走到播放越剧的现场，于是才有了张金华特地为她一个人播一场电影的安排。

　　闲谈间，金志云老人从家里端了一脸盆蒸好的番薯分发给大家吃。我用冰凉的手接过来一块，热乎乎的。

　　一个多小时后，《云中落绣鞋》播放完毕，老人们轻声鼓掌，来表达自己的感谢。

　　衢香梅阿婆想和义工们道声谢，但实在不会组织语言，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总之就是晚上太高兴了。”

　　大家心领神会，赶紧七手八脚帮忙，帮老人搬起椅子，然后搀扶着老人陆续送回各自家里。

　　“阿华，你这一天天地为他人忙碌，坚持做这些公益，你到底图啥？”在回来的路上，我忍不住向张金华问出这句闷在心里很久的话。

　　阿华边开车边思考。“不为啥，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助人为乐’吧，总之这样的生活让我很快乐，而受到我帮助的人同样很快乐，看到别人因为我而快乐，我就更快乐了。”

　　这句像绕口令一样的话，我咀嚼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