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日，28路公交车缓缓驶入火车东站西，孔胜东踩下刹车，一只手紧紧攥在方向盘上，他的嘴唇止不住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这一辈子，孔胜东似乎一直在路上——28路他开了28年，免费修车他修了38年。

　　今天，公交司机孔胜东正式退休了，免费修车的孔师傅还在继续。昨晚，孔胜东准时出现在他的爱心修车摊上。

　　这么多年里，有人说他“背”，为什么要用杭普话，不厌其烦一遍遍报站？

　　有人说他固执，每个周六风雨无阻修车，少一次又能怎样？

　　有人问他，同一条公交线路开几万个来回，是什么感受？

　　也有人问他，免费修车这么多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于是这些天，记者跟随孔胜东，记录他最后几次出车前后的时光。他说，当了一辈子公交司机，很满足。

路车，就是我的另一个家

　　8月29日清晨6点，孔胜东觉得起晚了，烧了一碗拌面，来不及撒葱花，两口三口下肚。前一晚10点，忙完媒体采访到家，他也是煮了几只水饺充饥。

　　28年的公交司机生涯，他习惯了早出晚归，轻手轻脚，不打扰到妻女。清晨7点，他穿着一双黑布鞋快步走到中山北路，老远就向我们打招呼。

　　和过去每一个出车的日子一样，他背上那只老旧的大双肩黑包。里面是报站用的耳麦、“上一次有乘客问我要的口罩”，不一而足。手上再拎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有刚取来的当日报纸、医药箱……

　　“孔师傅来了。”车场的老伙计们和他热情打招呼。之后照例是刷脸打卡、测酒精、取车、搞卫生。

　　“挂起红灯笼，别上小彩旗，上去有水喝，下来送贺卡”，大约2003年起，孔胜东的28路车就被他装扮得温馨似家，有时还有玫瑰花。当乘客问今天什么日子，他会说“今天过节”。

　　那时候，他每天凌晨四五点要烧好一大缸茶水，连同一次性茶杯带到车上，让乘客喝。有的乘客容易晕车呕吐，他就学飞机上的样子，在每个座位后粘上一只塑料袋。

　　“乘客们来自五湖四海，相聚到一个车厢，希望每个普通人的日子都像过节一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以车为家，孔胜东每一天跑4圈100公里，28年总共开了85万多公里，也收到了3000多封乘客感谢信。

　　准备出车的他，时不时接到打进来要约采访的电话，响起的手机铃声是《咱们工人有力量》。

最后一次出发，比平常“更慢了一点”

　　8月30日，7点33分出发，这是孔胜东公交司机生涯里的最后一班28路。

　　有人说，坐孔胜东的车不能着急。因为他总是在礼让行人，稳扎稳打，乘客们已习惯了晃晃悠悠地享受杭州风景。

　　然而老乘客叶梅阿姨觉察到，这最后一趟车，“他开得比往常更慢了一点”。

　　这是一份不舍，“我们永远有新的28路可以乘坐，但孔胜东却要告别了。”

　　抹了把眼泪，孔胜东下车接过“光荣退休”的绶带，把车钥匙交给了徒弟，一如当年他师傅交到他的手上一样。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个便民服务袋。

　　“退休之后，我还是会抽空坐一坐这趟车。”孔胜东说，“杭州发展太快了，我天天开过的黄龙洞，其实从没进去玩过。这几年龙井、拱宸桥也变得都不认识了，退休了要好好在杭州走一走。”

　　“我对妻子女儿也亏欠太多，今年退休了，可以多陪陪她们，好好吃一顿饭，看一场电影，出去玩一次。” 孔胜东始终记在心中的遗憾，便是女儿出生那天他还在售票岗位上。有朋友宽慰他“孔师傅你安心上班，医院我们帮你盯牢”，没过多久，有人报信“母女平安”，他才放下心来。

　　中山北路那个65平米的小家，他曾笑着说“像是我的旅馆”；也有人帮着数过，有24个年头的年夜饭，他是在28路车上吃的。

　　下一顿除夕的年夜饭，孔胜东该在家里吃了吧。

何以热爱与坚持？唯有发自真心

　　1982年，一个风华正茂的杭州青年到公交公司报到。

　　机修钳工、乘务员、驾驶员，这辈子孔胜东干了公交最辛苦的三个工种。他的车队长说，孔胜东是个很执着的人，认为对的事情就会做到底，像他这样驾驶员做到60岁的，少之又少，“我们考虑他年纪大，出车辛苦，曾劝他退居二线，他没同意。”

　　曾经有人猜，义务修车逐渐有了点名气的钳工孔胜东，“下一站”要去坐办公室了。然而，他主动打了3张请调报告，要去做辛苦的乘务员。后来，还有人劝他下海做生意，也被他坚决拒绝。

　　有些人不理解，说他“想不通，钞票都不知道挣”，孔胜东往往一笑了之。

　　作为听着雷锋故事长大的一代人，在他的世界观里，人生信条就该是“哪里艰苦到哪里去”。

　　这个信条，一样闪耀在中山北路和百井坊巷交叉口，那盏周六亮起的白炽灯下。

　　1986年，那时还头发浓密的青年工人孔胜东，在自家大门口的墙上钉了两个钉子，挂上了一条横幅：义务修车。

　　他大概没想到，这一修就修了38年——甚至结婚第二天，是个周六，他照样出摊。

　　“说真的，做好事真难。” 才修了一阵车，就有人说他想出风头，哪怕坚持了38年，还有人质疑他“作秀”。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翻来覆去想：是他们错了，还是自己错了？

　　后来他想通了，按照自己认为对的路走下去。

　　2012年初，孔胜东从一个人变成了一群人。他所在的公司成立了“孔胜东志愿服务队”，有200多人自愿报名，现在固定参与志愿服务的有30人。

　　这让正式退休的孔胜东很放心：“即使以后我老得实在去不了了，义务修车点还在老地方老时间。”

　　“公交车有起点和终点，但是为人民服务只有起点，没有终点。”这是孔胜东常说的一句话。

　　这句话，正在由他，以及更多的人，在认真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