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 数字报纸


a0006版:潮新闻·人文读本

他们的天才朋友本雅明

——读《本雅明书信集》

  【编者按】

  青年翻译家金晓宇最新作品《本雅明书信集》近日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翻译家、资深媒体人文敏发来书评。本文为摘录,可扫左侧二维码阅读全文。

  特约撰稿 文敏

  从本雅明最后的回忆之作《驼背小人——1900年前后的柏林童话》中我们知道,在作品中暴露自我对本雅明来说是一件困难和危险的事。“如果说我写的德文比我同辈的大多数作家都好的话,那么很大部分的功劳要归于我20年来对一个小小规则的洞察。它就是:永远不要使用‘我’这个字,除非在信件中。”使用第一人称是否会对德文产生不良影响,这一观点姑且存疑,但确实是他本人“孤独”性格的一个注脚。在朋友的印象中,本雅明身上“没有人与人之间通常意义上的亲近与温暖,他仿佛如死人一般讲话,为的是能清醒、平静地看待生者无法认识到的事物”。他也很少提及自己的私生活,对政局也鲜有公开议论。这一切都使他显得神秘,以至他多年的挚友阿多诺想象他是个“头戴高帽、手拿魔杖”的“魔术师”。

  但“孤独”不等同于“孤僻”,在他愿意表达的时候是可以完全打开自我的。《本雅明书信集》的编撰者格肖姆·格哈德·肖勒姆在导言中说:“瓦尔特·本雅明自然而非凡的写信才能是他本性中最迷人的方面之一。”《本雅明书信集》的中文译本包括附录厚达847页64万多字,涵括了本雅明与亲朋好友们长达25年的通信。

  那个没有网络即时通讯,单靠长路迢迢书信来往的时代实在迷人,很多想法和观点难以阐述清楚,再长的书信也容不下思想与思念,但这也正是书信的魅力——收信者拿着书信翻来覆去地读,会读出越来越多的言外之意。后人则可以从信中看到本雅明从18岁生日至二战时面临绝境逃亡途中决定自杀的全部人生轨迹。而且,他在通信中谈到的,以及直接与他通信者中,许多人都是当时的著名作家、知名学者或意见领袖,在其中看到那些熟悉的历史人物(真的已成历史)的名字以特别的形式在本雅明信中出现时不由人不会心一笑。比如他与同学谈及自己对托尔斯泰、普鲁斯特、康定斯基、卡夫卡等人的读后感;他见到了以出版詹姆斯·乔伊斯《尤里西斯》出名的巴黎莎士比亚书店店主西尔维娅·毕奇;他以唯一德国记者的身份采访刚去过前苏联的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第168封)等人。这本译著还非常贴心地在附录中标明了诸多收信者的身份,有助于读者查询并了解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处境,以及在那种环境下他们的思考与行动,尤其是“法兰克福学派”与他们的创始者。

  最初通信频率最高的是在他与青少年时代的高中同学贝尔莫尔·赫伯特之间,两人既讨论思想学术也毫无顾忌地谈论生活琐事,在这些通信中读者可以看到一个怀揣《德国悲剧的起源》论文的天才思想家却无处寻一份生计而四处碰壁的狼狈。与如今的年轻博士生一样,离开学校后马上被打入活着的第一要务是求生的原形,与朋友通信中的他提到了自己的日常生活、旅行、阅读、追女生、订婚、结婚,接下来是为人夫、为人父,但却在事业和生计上陷入极大困境,即便有朋友的相助也难以改观。他几乎每一次谋生都极为不顺,包括争取《追忆似水年华》法译德的工作。从他与另一位学生时代的亲密友人恩斯特·舍恩的通信中,读者知道后者找到了西南德意志广播服务的节目总监职位。于是,迟迟不能明确自己职业规划的本雅明就与舍恩协商着能否让他出任该电台刊物副刊的编辑。1925年初,他就在书信中提出,为广播业写稿,或许也算一种潜在的谋生手段。但他最终还是没能谈拢这份工作。据朋友说,获聘的主要障碍来自于本雅明不切实际的薪酬要求,也许出身于犹太巨富之家,成长于柏林的上等社区的本雅明觉得自己的薪资要求并无不妥。如《本雅明传》作者所说:“随着他的经济情况一天比一天无望,他对与他的成就相匹配的报酬所提出的要求,其强硬程度也成正比地增加。”大约在同时,他的《德意志悲剧的起源》基本定稿,可是到了1925年春夏之际,他在学术界求得一席之地的全部努力还是悲惨地结束了。

  《本雅明书信集》收入他与多年挚友特奥多·阿多诺的通信很少,但阿多诺为此集写下了导言。2022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过本雅明与阿多诺两人之间的通信集《友谊的辩证法》,厚达448页。阿多诺与本雅明1923年相识于法兰克福,阿多诺当时20岁,本雅明31岁。在本雅明生活于法兰克福时期,两人经常见面,至少一周一次。阿多诺记忆里的本雅明拥有无穷的思想力,他总是痴迷地听本雅明讲话。两人的友谊从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开始而保持终生。两人从1928年开始通信,信件来往一直持续到1940年本雅明在逃亡途中自杀。

  虽说书信不同于专业论著,表达方面稍觉直白简易一些,但书中所涉历史背景、人物关系,林林总总每一步都会让翻译者绞尽脑汁耗尽心血,800多页64万多字实在是一项浩大工程,作为同行我十分敬佩译者金晓宇孜孜以求砥砺前行的勇气与能量,考虑到他的个人境况,更是感觉非超人不能为之。

  本雅明是孤独的,作为译者的晓宇也是孤独的,所有的译者,某种意义上都是孤独者,但正如本雅明在给朋友的信中(第29封)对此的解读:

  “雨不为自己落下,太阳不为自己发光,

  你也是为别人创造的,而不是为你自己。

  ——安格卢斯·西尔西斯


钱江晚报 潮新闻·人文读本 a0006 他们的天才朋友本雅明 2024-09-01 27066956 2 2024年09月01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