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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宝“90+”马玉如:

西湖边的艺术之烛

马玉如画作

  本报记者 刘玉涵

  西湖边,一位宝藏艺术家终于举办个人展览了:“长乐未央——马玉如的艺术与心脉”艺术回顾展正在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展出。

  油画家马玉如今年93岁,是当今艺术界许多名家名师的老师,点亮了许多艺术家的艺术之路,但是为人谦逊低调、深居简出,至今才举办个人的首场画展。

  几个月来,马玉如的外孙女王宁致为外公整理画稿,发现很多小画都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要么放在书柜顶上、要么夹在某一堆杂志里,或者就是收在饼干盒中。“在找他的画的时候,有点像寻宝的过程。我们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近两百件作品,一件件被整理出来。”

  一个习惯隐在画中、笔记中的马玉如,被重新发现、重新认识。

  和喜欢着素装的马玉如不同,马玉如的画色彩浓郁、浑厚壮丽。由于画室很小,作品尺幅也不大,但是气象绰然,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从画面中滋长出来。斗室之中图画缤纷,方寸之间山河万顷,正如他自己所说:“最美好的事物,本质是最朴素的。”

  我们可以通过这场展览领略一位师者之师的艺术与心脉。

  西湖滋养的油画家

  开幕式当天,93岁的马玉如坐着轮椅来看自己的展览。当年,17岁的“小马”骑着单车,经过这条南山路去学画。

  那是1948年7月,雷峰塔下的汪庄(现为西子宾馆),17岁的马玉如第一次握着炭条坐在画板前画石膏像。他的启蒙老师,是我国著名的美术家和美术理论家倪贻德,当时在汪庄开办了“西湖艺术研究所”。

  倪先生早年留学日本学习西画,推崇后印象派画家塞尚用几何体追求牢固、稳定的风格,让学生抓住写生对象的基本形体、动态特征,反对琐碎。这“第一口奶”,影响了马玉如之后几十年的绘画和教学。

  直到1949年,杭州解放,国立艺专(现中国美术学院)秋招,马玉如和其他130多名新生,成为了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批艺专学生,师从苏天赐、胡善余、关良等诸位先生。

  如今马玉如对一些生活信息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但是他还能记起自己的第一张水彩作品,画于1949年,画的是国立艺专的校园门口。

  展厅里,有观众觉得这位艺术家很有意思,像是传统的中国画家拿起了油画笔在作画,不论是画面中的山水面貌,还是整体气质,都散发出浓郁的东方意蕴。著名油画家全山石评价说:“马玉如在创作中一直保持着油画本体语言的特色,并在此基础上不断探索,让油画更加富有东方韵味和中华民族的精神。”

  马玉如没有赴苏联或是欧洲的留学经历,不属于某一类特定的派别,而是广泛地吸收国内外大师、大家的经验,再内化为自己的风格。他的老师们,倪贻德、关良等先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作为具有留学背景的油画家,却以中国传统文人的笔性和心态作画,马玉如接续了这一特点。

  马玉如有一位中国画的老师,黄宾虹。

  马玉如的书柜之中,藏有《黄宾虹笔墨探微》等多部研究黄宾虹的书籍、画册;在马玉如的笔记里,也可见多处学习宾翁而得的感怀语录。

  于是,黄宾虹笔墨之中的“浑厚华滋”,也在马玉如的油画之中可见一斑——山壑叠翠、霞光满天。

  许多年前,在马玉如还不会画画的时候,他曾羡慕地看着西湖边画风景的艺专学生;后来他成为油画系教授,成为国美附中的校长,带着他的学生们来西湖边画风景:“你要先感觉这个西湖,你看啊,今天的西湖是沉重而透明的。”

  这种“感受”落到纸上即体现为雄浑浓郁的色彩,时节、气象不同,心境不同,西湖在他眼中是不同的奇光异彩。学艺的“第一口奶”很重要,对色彩敏感的眼睛过了年纪再培养就比较难,当年附中的学生十分感激,马老师为他们打下的童子功影响了自己一生的创作。

  永不毕业的老师

  两位90后的油画学生面对着展厅中的素描作品很激动:“终于找到了头口奶的奶源。”

  他们当年在教科书上学习的是印刷品,现在终于得以见到原作。而原作作者这位“90后”,是他们老师的老师。

  1980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马玉如和陈达青合编的《素描技法》,填补了当时素描技法书的空白,一度成为美院学子必读的畅销书。几十年来,《素描技法》再版多次,不算厚的一册书本,简洁凝练、图文并茂地做出素描指导,为一代代学子打下了绘画的基础。其中的多幅原作,也在此次展览中展出。

  17岁刚开始学画的小马拿着炭条不知所措,画眼睛,就是上眼睛一根线,下眼睛一根线;画鼻子,两个比较明显的鼻孔画完,就画不下去了。老师倪贻德给他做示范,馒头就是橡皮,倪先生拿馒头轻轻地抹掉,再拿着炭条一看、一擦,鼻子就有了。

  马玉如和其他学员站在他后面,看着石膏像慢慢地出现在画面上。次数一多,小马知道了,原来耳朵和眼鼻口不在同方向的面上,而眼睛里面是个球体,不能只画上下两条弧线。

  马玉如后来教素描,也是用炭条和馒头。有一次画阿里亚斯像,马玉如做了一个不到5分钟的示范,一个拉长线的倒三角观察方式,几下子就把阿里亚斯像用几何的方式很精炼地概括了出来,像他的老师那样,让学生们醍醐灌顶。

  他说:“绘画是一门艺术,教学是另一门艺术。”马玉如某一日读到,一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尝试给大一的学生上课,却发现没法向他们说明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他由此意识到,如果不能用简单的语言把高深的内容传递出来,说明自身对于这门知识还没有理解到位。

  除了油画、水彩作品及素描、小稿、笔记等,展览还展出了一批马玉如的临摹绘本。这些绘本的对象集中在印象派到后印象派的诸多大师:莫奈、塞尚、马蒂斯、凡东根等等,其中最多的是鲍纳、鲁奥,梅原龙三郎。摹本始终贯穿着一条主线:色彩浓烈,用笔浑厚。

  而马玉如临摹这些作品的时间,在他退休之后的头几年。他从教授又成为了习日课的学徒。

  中国文联副主席、浙江省文联主席许江看到这些临摹绘本感怀不已:“这些临摹对象正是20世纪50年代初受着倪贻德、苏天赐等先生的濡染而崇敬着的西方艺术家。这些艺术家代表欧洲绘画盛期的自由热烈的人文思想,呈现近现代绘画变革的时代风云,他在青少年时期就播下种子。改革开放之初,又成为打开国门后的最初浪潮而叩响心扉。这种20岁的播种、50载风雨浇灌、古稀之年再次耕耘的绘画实验之途,可以视作当代人文历史的一种奇观。”

  马玉如曾说:“永不能毕业,永不可能达到最后的目的地。”

  这大概可以解释他为何93岁才举办首场个人画展。

  中国美院院长高世名曾多次邀请马玉如到学校美术馆做展览,常青、佟飚、楼森华、陈焰、张俊等知名艺术家都是他的“说客”,但都被马玉如婉拒了。

  高世名理解,马老师的谦虚有两重意思:一是在同代人中他一贯地谦让,他反复说应该让徐永祥、徐君萱、金一德、汪诚一、高友林等老师们先做;第二,他的谦卑是因为他的参照系实在太伟大了,他参照的都是莫奈、塞尚这些大师,他对话的都是林风眠、吴大羽、倪贻德、胡善余这些中国现代绘画的大家。所以提及自己的画,他自评“半生不熟”。

  从1955年留校任教附中开始,受教于马玉如的学生无数,许多已经成为中国美术界的中坚力量。全山石说他,为艺术教育燃烧了自己。而他只是安居一隅,在绘画的天地里持续地学习,安静地画画,把大好河山收于一掌,然后再一遍遍修改,“半生为师,终生为徒”,乐此不疲。

  2022年秋,马玉如给学生陈焰打了一个电话,叫她来家里把没用完的画布和外框搬走。

  一辈子画画、教书的老先生,感到自己不太画得动了。但是家里还有不少画材可以继续用,他请中国美院综合绘画系主任陈焰帮忙,留给后生。

  艺术长乐,心脉未央,中国美院的校园又迎来了新一届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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