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马黎　实习生 陈叶雨

　　“黎老师，1点40分到了。”

　　9月25日下午，浙江省博物馆孤山馆区“瑞象重明——雷峰塔文物陈列”展厅一楼，潮新闻·钱江晚报艺术视频专栏“讲一点艺术”正在进行一场特别的直播，才过了10分钟，突然，一位读者的手机闹铃响了。

　　1924年9月25日下午1时40分，雷峰塔轰然倒地。

　　今年，正好是雷峰塔倒塌100年。

　　100年后的同一天下午1点30分，潮新闻·钱江晚报邀请浙江省博物馆历史文物部主任、雷峰塔地宫考古发掘领队黎毓馨，在浙博雷峰塔文物展厅，为读者做了一场独家导览。

　　“倒塌一百周年之际，不留点记忆可能会留下遗憾。确实，在中国没有一座佛塔能有雷峰塔这样的历史文化、文物遗迹、故事传说，所以想用这样一种方式来纪念一下。”

　　公元978年2月，吴越国最后一代王钱俶，第二次前往宋都开封，纳土归宋，主动将两浙十三州之地，包括整个“户口本”献给大宋，杭州避免了战祸，百姓得以保全。而钱俶尊礼尚佛，建造雷峰塔，用这种方式护佑他的国度。直到2001年，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地宫进行了考古发掘，更多的文物相继出土。

　　纳土归宋之前，钱俶在想什么？

　　文献记载是“已有的历史”，那么，我们可以从中看出新的历史来吗？

　　100年后的这场导览，我们邀请先人钱俶、俞平伯、朱孔阳，今人黎毓馨、魏祝挺“跨越时空”来一场沙龙对话，他们会聊出什么新故事？

　　下午1点40分

　　黎毓馨：我们这个时代，很多人看展时会问，塔倒是1点40分，为什么会这么精准？

　　俞平伯：“在上月二十五日下午一时四十分，南屏下雷峰塔全圮。弟时适与寺僧弈，故未得见。事后舣舟往观，只见一抔黄壤而已。”这是当时我写给顾颉刚的一封信。

　　我住在西湖北岸的孤山俞楼，与雷峰塔隔湖相望，一时四十分，突然听到四妹尖叫“塔倒了”，可惜，我正在和僧人下棋，没看到。等我反应过来，从楼上望过去，“唯见黄埃直上，曾不片时而塔已颓然。因适逆风，故音响不甚大。”我后来在文章里这样写。

　　千年盛会乃失之交臂。等我和岳父许引之坐船赶到时，已经四点多。这个下午，很多人划船过去看热闹,更多的人和我一样去捡拾塔砖，俨然有万人空巷之观。

　　朱孔阳（金石书画家、文物鉴赏家）：塔倒时，我可是亲眼见证。当时我在湖心泛舟，突然看到成群的鸟儿自塔中飞出，绕塔盘旋，几秒后，塔顶开始冒出灰烟，高达数尺，顷刻间塔身的上半部分如被劈成两半，向两侧外翻，外翻了大约一秒，两半又随即合拢，从塔顶部分向塔心陷塌。一时间黄雾迷天，殷雷震地。

　　可惜，那时没有手机，不然我就拍视频发朋友圈了，肯定是爆款。

　　钱俶：听你们这样说，我有点心痛。塔倒后，砖里的秘密，你们发现了吗？

　　黎毓馨：考古中，经我手的雷峰塔砖有上千块，砖上有藏经的小圆孔，就是您放经卷的，有些砖上面还有字。俞平伯先生认为，雷峰塔的砖头要么有文字没孔，要么有孔没文字，有孔又有文字的，太珍贵了。刚好，我就发现了一块，藏经孔上面有一个“天”字，只有这么一块，这说明，这一块就是您供养的佛经。《大藏经》里，按照千字文编号，天地玄黄，“天”是排在第一位的。

　　钱俶：真是有心人。

　　俞平伯：我和岳父来来回回捡了几天，捡到两块有字的塔砖，一块砖上刻有“西关”，还有一块刻有“王官”。

　　黎毓馨：塔倒时，大家以为是“金砖”，砖头里有金子，抢着去捡，把砖头砸烂，里面的佛经被破坏了很多。其实，经卷比黄金都要贵，它是中国最早的雕版印刷术的见证。

　　雕版印刷在吴越国得到了空前发展，数量之巨，质量之精，为宋代所继承。钱俶开官府大规模刻经之先河，在显德三年丙辰岁（956年）、乙丑岁（965年）、乙亥岁（975年），三次雕印《宝箧印经》各八万四千卷，藏于铜、铁阿育王塔及雷峰塔内，在中国印刷史上影响深远。吴越雕版泽及后代，宋代的杭刻在全国是第一位的，这有赖于钱氏统治两浙时期的坚实基础。而吴越归宋后，杭、越（绍兴）二州成为宋初雕印版画的重要地区。

　　这八万四千卷经卷，后来有版本鉴定家叶恭绰辗转得到其中一卷，属于捡漏；还有个杭州诗人陈曾寿，塔倒时，买通了现场的警察，才找到了一卷，真心不容易。

　　塔的本名

　　钱俶：很多人问我，做了31年国王，造了保俶塔、六和塔，为什么还要造雷峰塔？那时，南唐战事正酣，家国风雨飘摇，护佑这座城市，是我最大心愿。所以，我让人放了一件鎏金铜佛像在铁函和地宫中间。要知道，唐五代的佛像都很小，它却非常高大，有68厘米，最重要的是下面还有一条龙托着，全世界只有这么一尊。

　　黎毓馨：我发现龙的爪子明显断掉过，底座残破，还有焊接的成分，说明它被后世供奉的时间蛮长的。话说，真要感谢这尊佛像，不然我们也发现不了地宫进水的铁证。你们当年造地宫，肯定进水了，这个秘密，在历代文献中，只字未提。

　　还有一事请教——宋太宗为什么封您的夫人叫“皇妃”？很多人，包括大部分杭州人，至今不知道雷峰塔的原名——皇妃塔。

　　钱俶：吴越王的妻子都是叫“夫人”的，从来没称“妃”。听说后世误传皇妃塔为黄妃塔，说我为了纪念一个姓黄的妃子，或为庆贺黄妃生子而建了塔。我根本没有黄姓的妃子，吴越国三代五个国王，也没娶过一个“黄妃”。

　　黎毓馨：是哦，这个皇妃，不是您擅自册封的，而是宋太宗的特殊恩典，高于别人一等。

　　976年，夫人孙氏第一次陪你赴京朝觐，同年3月，朝廷赐封孙氏为“吴越国王妃”。异姓诸侯王从来没有封妻子为妃的，但宋太祖觉得，吴越国对大宋皇朝忠心耿耿，破一次例又如何？可惜回杭州后，孙妃11月就过世了。到了第二年，宋太宗追封孙妃谥号，所有史书不约而同这样记载：“谥王妃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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