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夜晚，宁静而有些沉闷。我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胸前挂着一块大纸牌，在几个“造反派”的押送下，返回破庙。

　　破庙是我的关押地，离小镇有两公里路。破庙的四周是一片不规则的墓地，当地人称“乱葬堆”。在那种夜色里，走进这片墓地真有些毛骨悚然，押送者却步了，让我自己回去。快到家里，不远处传来阵阵“呜呜、呜呜”的低吟，仿佛有人在哭泣，又仿佛不是，我的心一阵紧缩。好在我是个体育老师，平时又喜欢练拳，自觉一般情况还能应付，便决定顺着“呜呜”声去探个究竟。拨开草丛，从一座墓前的祭桌处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再细看，是一条被打伤的狗躺在祭桌下，拼命地向我摇尾巴，仿佛在哀求我救它一命。我俯下身伸手摸到粘呼呼的鲜血——它的后腿被砍伤了。这是一条极普通的野狗，一身黄毛。它似乎意识到我在救它，不停地向我摇摆尾巴。它的伤口有点长，但并不深。我决定抱它回破庙。凭着当体育老师学到的一点急救知识，我泡了点盐水给它清洗伤口，第二天又上山采了点草药，敷在它的伤口上……三天后，它的伤口康复了。那狗高兴得像个顽皮的孩子，整天缠着我，不愿离去。但麻烦接踵而来，它的胃口大得惊人，几乎是我一半，而我的口粮一部分是学生的家长接济的。我为此驱赶了好多次，它却赖着不走。因为要分食给它，我只能一天喝两顿粥勉强度日。有一天我参加批斗会，它竟把我留作第二天当早餐的一大碗粥吃得精光，还摔破了我惟一的瓷碗。气得我连夜把它赶出破庙……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走出破庙，它却伏在破庙的台阶上，它的身边躺着一只被咬死的兔子……那一刻，我泪流满脸，俯下身去紧紧地抱住它，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那时什么调料都没有，我煮了一锅盐水兔肉，美美地饱餐了一顿。这天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大林。从那以后，大林每隔三四天总会叼回来一只兔子，我再也不用为肚子而担忧了。

　　两个多月后，大林的肚子鼓了起来，它怀孕了。生小狗那天，几位学生家长正好给我来送粮票，他们跟我开玩笑：姚老师，真当福气，年纪轻轻就当外公！

　　但好景不长，悲剧还是发生了。两天后，要开全镇批斗大会，为造声势，“造反派”开着大卡车到破庙揪我。五个“造反派”提着棍子冲进破庙。大林为保护它的孩子，不顾一切地与“造反派”搏斗，一位“造反派”的右手被抓得鲜血直流。倾刻间，五个“造反派”对大林一顿猛砸，大林被打得头破血流，倒地身亡……

　　批斗会结束回到破庙已是深夜，我发现大林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五条小狗在它的尸体上爬上爬下，寻找乳头。但一切都已无济于事。我摸了摸大林冰冷的尸体，眼睁睁地看着小狗相继死去……我在破庙前给大林和它的五个孩子挖了一个坑，掩埋了它们的尸体……

　　10多年后，我的冤案获得平反，还拿到一笔补发工资。岁月匆匆，不觉又是二十载，如今我已退休在家安度晚年，看到小区内人们牵着宠物狗在散步，我不禁又想到当年那屈死的“大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