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和蚊子的关系,没办法说清楚。文化大革命中期,父母去连云港的海岛体验生活,一住就是半年。当时庆幸的,是那里居然没有蚊子。十多年后,我有幸去那海岛,情况已不一样,蚊子凶得无法形容,据说还是从美国引进,随着进口的木材一起入境。那蚊子个头大,咬起人来往死里咬,当地居民提到就咬牙切齿。
我小时候,父亲喜欢在园子里拔草,顶烈日,戴草帽,仿佛一个地道的农民。保姆告诉我,他是在借助劳动休息,因为写剧本很累。多少年后,母亲解释说父亲那么做,不仅是为了大脑疲劳,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蚊子太多。蚊子白天躲藏在草丛里,到了夜晚,便跑出来肆虐。
陪父亲一起拔草,是童年记忆中不多的几件快乐。小时候只知道拔草,看到了草,就想到应该千方百计清除。前些日子,母亲感慨时代变化,其中之一便是到处都在花银子种草。此一时,彼一时,此草非彼草,然而滋生蚊子,却是共同的。
好在如今差不多家家都有纱窗。说到纱窗,母亲也是无限感慨,说不完的后悔。当年住的那房子,原本有纱窗,后来坏了,就没有重修。考虑到大多数居民都没有纱门纱窗,父亲宁愿执著地拔草,也不愿意搞特殊化。我依稀还记得当时的蚊子如何猖狂,天快黑了,蚊子在空中狂舞,父亲用脸盆涂上肥皂沫,然后领着我随蚊子一起跳跃。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过去的十多年中,我有个错误印象,总觉得人类已战胜了蚊子。事实自然不是这样,各式各样的杀蚊剂,最新式的隐形纱门纱窗,高科技含量的电子灭蚊设备,所有努力,依然是 “华佗无奈小虫何”,今年夏天,我算是被蚊子给害苦了,虽然不像小时候那么多,然而就夜夜那么一两只,也足以折腾得你整夜睡不好。
以我目前居住的楼道为例,家家都在大门口供上一盘蚊香,希望开门进出时,不让蚊子混水摸鱼,跟着主人登堂入室。你不能不佩服蚊子的智慧,我有个小学同学,是蚊香厂的大老总,据他介绍,无论多么新式的杀蚊剂,好不容易开发出来,用不了多久,蚊子立刻就有了抗药性。换句话说,我们对付蚊子,远不如蚊子对付我们的能力强。
突破蚊香的防线易如反掌,蚊子可乘电梯爬上几十层的高楼,无孔不入无缝不钻。一旦入侵,立刻游击队员一样神出鬼没。徒劳地听见在哼哼,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它的踪影。或许是因为赌气,或许是因为绝望,我忍无可奈,去买了两顶久违的原始蚊帐。昨夜蚊子再次发飙,我躲在蚊帐里,听它们嗡嗡叫着,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我对蚊子说:
“你狠,你真的是狠,我怕了你还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