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人无数

　　■金 晶

　　昨晚在超市遇见了祝老师，他还是那个样子，没怎么见老。本来我想避开他的，可是恰巧在同一个收银台结账，避无可避，只好打了招呼。一时都有些尴尬。

　　祝老师是我初中时的语文老师，很温和的一位中年人，喜欢李清照的诗词，常在课间给我们背诵“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像极了旧时代儒雅的私塾先生。那时候我的语文成绩突出，祝老师俨然是把我当作了他的得意门生，安排我参加各类大大小小的作文竞赛。好在我也从来不辱使命，也算是对得起老师的厚爱。

　　毕业后遇到过祝老师很多次，早几次都是热心地询问我的近况，问我业余时间是否还写些东西。我每次都十分惭愧地托辞说太忙，无暇动笔了。老师便很痛心地摇头，说：“你是可以往这方面发展发展的，荒废了可惜，可惜啊。”如是者三，我便害怕路遇老师了，每次远远瞥到，都赶紧抄小路避开。

　　这样过了几年，我几乎忘了祝老师这个人，而没了老师的提醒，我也早已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会写些什么的。

　　再次遇到祝老师是在一辆公交车上。老师看上去精神亢奋，我诧异于他的精神状态，老师一直是恬淡的啊。他奋力从拥挤的车厢后端挤到我身边，问我工作称心否？待遇可好？我笑着回答，心中却疑惑不已，老师以前一向是不关心我这方面的问题的。接下来老师十分突兀地告诉我，说他在兼职推销一个产品，是足浴器，3400元一台，效果奇好。他这一说我立即明白了，原来老师在做传销。哎，书生的秉性到底难改，就连做生意都不知道如何开场白，没有起承转合，没有旁敲侧击。其时传销尚未被国家明令禁止，但基本上人人都已对之嗤之以鼻了。接下来的整个乘车过程便变得尤其漫长，老师眉飞色舞地向我介绍那足浴器的诸多妙处，直说得唾沫横飞，全然没了当年在课间背诵李清照诗时的优雅从容。我心里难过，脸上却仍是笑意盈盈地敷衍。老师误以为我对他的产品感兴趣，打听了我的公司地址，看那架势，似乎是当日就要把那足浴器送货上门。我嗫嚅着，暗示老师我不需要，可是老师竟是听不出半点我的弦外之音，依然热情万分。好在此时我已到站，便急急以一句“下次再说吧”结束这让人尴尬的谈话。下车后在站台上看到车厢中老师怅然的脸，我一时后悔万分，感觉自己是多么残忍，泯灭了他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

　　这事后来盘桓在心中很长时间，每每想起，只觉压抑得很，既觉着对不起老师，心生愧疚；更为老师的“转型”而心痛不已。我实在是无法将记忆中那个儒雅清矍的斯文书生与彼时急功近利的商人面目画上等号。我可敬的老师，什么时候竟成了老鼠会的成员？

　　所幸昨晚遇到老师，他已然又恢复了我记忆中的模样，目光详和，态度亲切。我们谁都没再提起那次公交车上的事，我想现在说起那事，老师的尴尬定会胜我几倍，不如假装遗忘。老师又问起我业余时间是否还写些东西，那曾经让我为难不已的问话此刻竟令我激动万分，老师仍是我心中的老师，他没有变，这真是太好了。

　　道别时我说我在新浪注册了个博客，无事写写小文，并将地址告诉了老师。老师似乎很欣慰，一个劲地说一定会去看的。但愿这篇文章老师亦能看到，还望他不要嗔怪学生当日的无情无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