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进华,我叫他阿华,比我小七岁,也是个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很正宗。对杭州人来说,土生土长的意思,就是从小就被习习而来的西湖暖风吹得心醉神迷,从小就见惯了杭州人生活中特有的姿色和风情。那会是如何显露的姿色?怎般诱人的风情呢?举一个例子说,比我辈早许多年的林语堂先生,1933年来过杭州,看到浣纱溪边有女人在洗衣裳。就是那么一点点很平常的情况,就让林先生有了想法:
车过浣纱路,看见一条小河,有妇人跪在河旁在浣衣,并不是浣纱。因此,想起西施,并了悟她所以成名,因为她是浣纱,尤其因为她跪在河旁浣纱时所必取的姿势。(《春日游杭记》)
林先生见多识广,在别的什么地方的河边,一定也见过洗衣女。但杭州的就不一样。杭州是很容易让人想法很多乃至想入非非的地方。
我约摸,杭州人袁进华也会时常陷入如此这般的随想、感想、联想、猜想、翩翩之想、非非之想……怎么不会呢?身处西湖边上,满目花花草草、红男绿女,不想才怪。好在阿华是画家,从想入非非到笔墨游走,仿佛是有直通车道,而不必像我们弄文字的,写出来那么费事。阿华只需将他对杭州人生活秀的这样那样的印象,作写意式的记录,就有了他这本画册里的这许多西湖人的生活秀,种种男女姿色加湖山风情,而且都是现代版本的。
“西湖人”是我杜撰的一个说法,用来对应另一类被我称作“墙门人”的杭州人。大致上讲,“墙门人”很市井,“西湖人”很时尚。前者可以看作老杭州生活传统的继承者,至于后者,则可能是吃肯德基长大、听刘德华懂事、心里惦记着章子怡的生日、上网聊天时动辄打出几个英文词儿、既谈得来巴赫、肖斯塔科维奇也知道北京的燕莎商场这阵子在给香奈儿打折……
事实上,“西湖人”也不全都是杭州人,其中外地游客占了很大的比例。但即使不是杭州人,不会讲杭州话,不懂得杭州人这样那样的生活讲究,甚至不知道老杭州曾经做过南宋的国都,这都无妨,不影响他们作为“西湖人”的那种逍遥、轻快、春燕秋雀、柳风桂雨式的存在,也不排斥他们在不知不觉当中做了老杭州一向富有的男女故事加湖山场景的现代道具。
这就是作为画家的杭州人阿华,总是在面对,也不得不面对的西湖人的生活秀(或者照他自己的说法叫“西湖情事”)。阿华是专业画家,作画多年,笔墨很老到了,却被几年前他忽然记忆起来的儿时的朦胧欲念,顿悟了自己当下的体验,作画“幼稚”起来,开始想入非非。“西湖人”原本就是一种很精神形态的存在,又被我们杭州人阿华想入非非地做成艺术的形式,内容是湖山场景中的男女故事,格调介乎男欢女爱和天高云淡之间,实在极富创意,极具现代感,又直挠到我们传统文化的痒痒筋上……
反正,中国画还能这样画,我是觉得很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