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可斌（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孔子思想代表整个中华民族的成熟和觉醒

　　孔子生活在中国历史上的春秋时期，各个诸侯国几百年间征战不休，“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人们都像疯了一样。残酷的社会现实迫使思想家们不得不认真思考：这到底是为什么？人们应该怎么办？要回答这些具体问题，人们又还得对一些基本理论问题进行思考，如人是什么？什么样的人才是正常的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怎样，应该建立一种怎样的政治制度和社会秩序等等。

　　当时很多思想家都在思考这些问题，孔子只是其中的一家。他经过认真而痛苦的思考，构建了一个以“仁”为核心、以“仁、义、礼、智、信”为基本框架的思想体系。“仁”者，人也，就是说人要像人，要用自己的意识主宰自己，而不能像动物，同时要“爱人”，把别人当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义”者，宜也，就是说世界上的每件事物都有其规律，人们必须努力探求和遵守这种规律；“礼”就是人们之间要遵守一定的秩序，以礼相待；“智”就是要追求知识，增长智慧；“信”就是每个人都应该讲诚信。

　　实际上，从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史来看，孔子也正处于一个关键时期。如果拿人的一生来比拟，它相当于整个人类的青少年时代。在这之前，整个人类还处于懵懵懂懂的童年时代。进入这个时期以后，人类突然要面对许多问题，思考很多问题，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成熟了。孔子的思想，代表了整个中华民族的成熟和觉醒。很有意思的是，人类几大文明的标志性人物，生活年代都差不多，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称这个时代为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这是人类的成长发生飞跃的一个阶段。这个时候明白的许多道理，将影响整个人类的历史。

　　对待文化不能沿用科学的思维方式

　　当代中国人对孔子的学说本身所知甚少，却往往敢于对它大胆批判和否定。

　　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是思维方式出了问题。中国近代以来落后于西方，主要原因之一是科技落后了。痛定思痛，近代中国人特别重视科技，科技在人们心目中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它不仅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也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科技思维变成了唯一的思维方式。人们不仅用科学的思维方式思考科学问题，也逐步习惯了用科学的思维方式思考生活中所有的问题，包括文化问题。

　　科学技术的发展有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有很强的时效性，后出的成果必定意味着对前面研究成果的否定和超越。与此相应，科技思维就特别注意创新。根据这种思维方式，人们很自然地会认为包括孔子学说在内的中国传统文化属于过去，已经过时，应该被超越、被否定。其实，文化和科技的发展规律有很大不同。科学研究的对象是自然世界，研究结果日新月异。文化主要研究人本身，特别是人的精神世界，它们的变化极其缓慢。自从文化诞生以来，它研究的始终就是那些问题，如人的感性和理性的关系如何，人的自由与责任的关系如何，以及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如何看待死亡等等。

　　现在一个中学生的自然科学知识水平肯定超过了古代著名的科学家，但我们很难说当代每个文化研究者对人生与社会的认识一定超过了孔子等古代圣贤。古代圣贤针对自己所处时代的具体问题提出的一些具体主张，现在自然行不通了。但他们之所以能成为一种文明的标志性人物，就因为他们的许多见解触及到了人性和人类社会生活的本质，直到今天仍能给我们以启发，仍然具有重大价值。例如，“仁、义、礼、智、信”有什么不好呢？我们现在不是仍在强调“以人为本”、遵循客观规律、构建和谐社会秩序、尊重知识、讲求诚信吗？这些主张与孔子所提倡的“仁、义、礼、智、信”的具体内容自然并不完全相同，但它们之间在基本原理上毫无疑问有相通之处。挖掘和传承这些思想资源，对当代和谐社会建设无疑具有重要积极作用。

　　总之，在我心目中，孔子是一个平凡的伟人。过去历朝专制统治者为了加强自己的统治，有意神化孔子，其实不关孔子什么事；后来人们出于种种原因又妖魔化孔子，也不关孔子什么事。对作为中华文明之标志性人物的孔子，我们最好抱一种敬仰的态度。有人将对孔子的敬仰适度仪式化，也不必大惊小怪。我们应该逐步建立一个充满包容精神的社会，容许每个人有自己的信念和表达方式。现在很多人对一个流行歌手可以崇拜到疯狂的程度，少有人说三道四，相比之下，有人适度崇拜孔子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