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走了,很安详地走了。
那是金秋十月的一天,我去参加他的葬礼。面对他的遗像,许多往事涌上我的脑海。
老钱年轻时响应祖国的号召参了军,随部队到朝鲜,保家卫国打美国侵略者。战斗空余,他用笔在烟壳纸上涂涂改改,写点小诗,抒发一下自己心中的情感。抗美援朝胜利后,他们回到了祖国,受到了祖国人民的热烈欢迎,激动的老钱诗情澎湃,写了一首《妈妈,我回来了》,情真意切。在黑龙江电台连播了三天,引起很大的反响。黑龙江某大学邀请他去作报告,观众场场爆满。23岁的老钱一下子成了有名的诗人,被许多人崇拜。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没结婚。
后来,30岁的老钱转业回到了家乡,在我们小镇的中学里教语文。他边教书边写作,陶醉于书海诗文中,一个人活得也还滋润。可是不久,老钱就被打成了右派,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接受学生的教育,而且离开了自己喜欢的讲台。在战战兢兢中,老钱慢慢老去。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他终于得到平反,摘了那顶沉重的帽子,恢复了人身自由,并回到了学校教书。
那年他已45岁。但他一直不忘自己的理想与追求,一是对事业与诗歌的热爱,一是对爱情的向往。1986年,我刚到小镇教书,与他同事,在文学方面与他交流得比较多,知道他有一个亲戚在《天津文学》做编辑,但他从未为自己图过方便。那时,他正在追求我们小镇粮管所的一名女工,她已丧偶多年,膝下有一子一女。虽然对他也有好感,但她的态度一直很模棱两可。对这份爱,他一直没放弃,一直在努力。他为她写了许多情诗。到60岁,他要退休了,终于得到了她的回音:我们都老了,就做永远的朋友吧。老钱一言不发,最后他将十五年来写给她的情诗,一一整理,自费出版了其中的99首,取名为《爱你到永久》。
退休后,他一直生活在小镇,因为小镇是他的灵魂故乡;他偶尔也去外面诗意地走走,赚取一点灵感;他经常写点小诗小文,发在一些报刊上,换包烟钱,聊以自慰。
老钱的神情是安详的,他在默默地注视我们,虽然他闭上了眼,不说一句话。老钱的遗言也只有弯弯扭扭的四行小诗:
爱你是我一生的错
不爱你那我更错
虽然都是错
但我还是我
也许这是他一生最好的概括与心声。愿老钱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