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遥远的水乡,执着初春含苞的莲,去看川西的杜甫。
想象中的草堂应在江南,水乡琴韵袅袅中,氤氲出朦胧的诗意;想象中的杜甫应是衣袂飘飞,诗句如漫天的蝶在堂前飞舞,舞落仄仄的诗韵。可惜,草堂不在江南,却如闲云野鹤般栖在川西万里桥畔。我在草堂里转悠,视野处尽是清代风格的建筑,园林是独特的古典“混合式”。玲珑的园内总算有一丝江南的小影附在里面。我费劲地琢磨:天府之国,遍地都是美景,杜甫怎么就选择了万里桥边、浣花溪畔,是缘于诸葛亮送费韦出使东吴所感慨的:万里之行始于此么?还是因了那条波光粼粼的有着黄鹂、翠柳影儿的浣花溪?
心穿透遥遥岁月的雨雾,想象那隐匿在云翳之下的眼睑,游人推开草堂厚重的门,找寻黑夜里的诗人。那栖息着一颗饱经风霜的魂儿的茅屋,流水萦回、竹树掩映,道不尽的古朴清幽。茅屋似和千年前不堪一击的草庐一样,竹条夹墙,裹以黄泥,屋顶是茅草遮苫。
能保持永恒的美,在于它蕴涵着悲愁。草堂因了诗人而安,古朴中透出浓郁的悲情色彩,游人漫步其间,深深感怀着,发思古之幽情。
史载的书籍中,虚衔与闲职,古已有之。李白领着薪水,活得有滋有味,可杜拾遗却傻傻地抱着“致君尧舜上”,数过了玄宗、肃宗、代宗三朝的星星和月亮,望穿了三朝的云和路,一世得不到重用。传世的1400多首诗在其悲愤的眼眸中焚烧成空。时光易逝,伤怀的往事,都成了阡陌上点点黄花,枯萎,随风逐土、逐尘了,牵情的只有浣花溪畔伤怀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诗人充满力量的悲情,在黄昏的斜阳里,破碎地燃烧。若浣花溪有情,必会情不自禁地背负着这一腔的忧怨、一溪的悲恸往前的。
光阴荏苒,数千年前的故事似乎仍然和裸呈在眼前的旷野一样,数十年的等待,终彻彻底底改变了一双眼。“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老杜的诗句中,江阔水深,能行大舟的浣花溪依旧,每一片落花上仍能看到大片春天的鲜嫩和盎然生机。
人一生中有一种执着,永远是不过期的,它和时光星月同在。诗人孤独的忧郁、沉思苦吟的神情写在分行的诗句里。长安远去,代宗远去,一切阿谀奉承,再也与他无缘,名舍去,利舍去,悲情在笔下燃烧,“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悲情的呼号响彻九州上空;《兵车行》、《丽人行》一气呵成,忧郁的草堂缔造了千余行的经典诗句,恢宏的章法、行云流水的笔势,“万丈光芒信有文章惊海内,千年艳慕犹劳车马驻江干”。
这世界原本很简单的,杜陵布衣在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界定着世界的芜杂、生命的简单;经历的不平事给了他第三只眼,让他从容地穿过斑斓诱惑,心无旁骛地如只鸟闲情地栖在草堂。
心累了,就找个地方歇歇脚吧,疲倦的杜甫一歇就歇到了天府之国去了,心在书籍、诗句里瑟缩,草堂里的一声叹息,千余年后仍谜一样吸引着后世的人不轻松地前来瞻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