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婆弥留的时候，嘴唇一动一动的，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儿子懂得母亲的心，贴着她的耳朵说：娘，我一定送你回家。阿婆似乎听到了儿子的承诺，终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张阿婆年轻的时候，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也许应了“红颜薄命”的老话，新婚不久，丈夫便被抓了壮丁。虽然几年后陆续有人回来，但始终没有她男人的消息。就这样，她一直与遗腹子相依为命，固守着这个落寞的家园。

　　儿子长大以后很有出息。在城里结婚生子，买了房，总想把娘接出来尽点孝心。儿媳也知道婆婆年轻守寡苦了大半辈子，对她也格外敬重，有意让她享点清福。孩子小的时候，都由外公外婆带着，从不去麻烦婆婆。每次婆婆到城里来住，只让她坐着享清闲，不让她受累，就连家务事也很少让她动手，使一向劳动惯了的张阿婆手足无措。儿媳待她好，反倒有点不好受。她整天坐在阳台上看马路上人来车往，经常会神不守舍，时而会出现幻觉，总好像乡下的老屋里有人在等她。谁在等她？她也说不清，她对儿子说，城里虽好，但娘过不惯，还是让我回去。

　　张阿婆在儿子、儿媳苦劝和挽留下断断续续到城里来住过几次，但每次只住个把月，她说一个人在乡下住惯了，那里有很多老姐妹可以聊天，日子过得很开心，城里像鸟笼，把人关在里面，虽然吃得好，但很孤单，心里不踏实。

　　这几年张阿婆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儿子惦记着老娘，与老婆商量，她老婆说：不能再让老娘一个人在乡下过，别人还以为我们做小辈的不孝，难相处。我看干脆把她户口迁过来，我们也好放下这笔心事。

　　怕老娘在城里住不惯，他们改造了浴房，换了坐厕，重新装修了房间。暂时没有把迁户口的事告诉老娘，只说到城里检查检查身体，住一段时间再回来。

　　乡下老姐妹们知道了她这一走，以后难见面了，都有点伤感。车子启动，她们还在下面不停地挥手。张阿婆也感到这次分别有点异样，她嘱咐儿子把城里的地址、电话号码告诉老姐妹们，如果想着了，通个电话。

　　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周围环境变了；也许是生活方式不一样了，张阿婆在城里老是觉得人浮在半空中，飘飘忽忽抓不住边。她知道自己已是秋天的落叶，微风一吹就会从树上落下。落叶要归根，她想她的根就在乡下那间小屋。

　　她又像过去那样吵着要回乡下去。但这次儿子只是劝说挽留，没有行动。这使她很生气。今天，儿子总算答应了。但她怎会想到最后听到的竟是一句善意的谎言。

　　老娘真的走了！儿子知道娘已痴痴等了一辈子。那心中的老屋是她心中的坐标。老娘认为，只要她在老屋，流落在异乡的人一定会寻根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