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灿

　　

　　轻易不敢写爷爷，因为爷爷的爱最真，爷爷的情最浓，唯恐感悟肤浅，有损爷爷神韵。

　　爷爷受儒家思想影响深，在村里有很好的口碑。当46年前那场饥饿风暴袭来之时，他表现得相当达观。当时爷爷奶奶爹娘及我们兄弟姐妹共11人，吃口沉重的贫穷家庭，招架不住饥荒的侵袭。这时，爷爷提出“留人不留宝”。在爷爷的坚持下，那张漆色温润的书桌、几样造型玲珑的蜡器以及10多只空酒坛被卖了出去，才换回两淘箩玉米。

　　不久，农村吃起了食堂饭，并流行家庭成员分开搭伙。当爷爷抢先把我拉到他名下的那刻，我顿觉爷爷特别喜欢我，心里感到好一阵温暖。爷爷的身子骨比较健朗，而刚满9岁的我则弱不禁风。那时我疟疾缠身，三天两头发高烧，人瘦得皮包骨头，在学校连上体育课的力气也没有，老师特许我坐在一旁看。

　　在家里，数爷爷去食堂打饭最早，打回来总是让我先吃。爷爷经常借故胃口不好或已在外面吃过，催促我多吃些。同学中，他们大都吃4两（16两制），爷爷却每次给我6两。渐渐地，我的体质有所恢复，不久便能参加体育活动了。与此同时，爷爷的身体却大不如前，他消瘦了、背驼了、脚步迟缓了。因为走路抬不起脚，赤裸的脚趾常常被路面凸起的石块磕绊得鲜血直流。然而，年幼而愚钝的我，却浑然不明就里。

　　当时，爷爷有两个举动一直让我纳闷。一是爷爷从来不让我洗碗，而他在洗碗前，总是背着我把我吃过的碗来回舔个遍。他不是说吃饱了吗，怎么像没吃过似的；二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我好几次被爷爷在水缸舀水喝的声响弄醒。我曾问爷爷：“你喝冷水做什么？”爷爷则摆摆手：“快睡，小人问介多事体做啥。”

　　终于，爷爷挺不住了。爷爷两条腿肿得跟水桶一般粗，胀裂的皮肤淌出稠粘的水。爷爷真的没有胃口了，连二哥、三哥刚从水沟捉来、母亲现煎的鲫鱼也吃不下了，这可是爷爷平时最喜欢吃的东西。后来才知道爷爷得的是浮肿病，是严重缺乏营养的缘故。爷爷是村里的首例浮肿病。

　　爷爷死得很默然，一句话也没留下。入殓那天，一家人哭作一团，无不痛惜爷爷这么好的身体居然死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