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我在杭城的一座高等学府作一临时学生。班内有一自称为是石头的青田籍同学与我住一室。他手头宽绰且非常大度,常邀我等到咖啡屋酒吧闲坐消遣,但据说他在青田只是一普通工人,其经济来源就显得非常可疑。一日无课,我俩都起晚了,索性各自坐床头闲聊。聊得兴起,他从床底拖出一只箱子,从箱中取出一大包,再从包中拣出一小包,双手捧上说是送给我的。我打开纸包,里面赫然一对印石。
我不敢接。因为我们刚刚聊过他们家乡最为著名的青田石雕。他向我介绍过十类一百单八种青田石。特别是石中之极品像灯笼冻、黄金耀等,其价值不是万字带头能过得去的。我还得知他的兄弟原就是做这石头生意的。实际上眼下真正的青田石已很少,他兄弟主要是从福建往这边倒,冒充青田石,挣了钱,然后买个外国护照出去了。他兄弟一家现都在意大利,他的一应开销便是那兄弟供给的。我恍然大悟。他还告诉我,他一生别无他求只是想当个作家,可含辛茹苦笔耕多年仍一无所获,接下去他可能就会步兄弟的后尘出国。这次到这里读书,实是想最后做一次文人。对此,我当然非常理解。他说他兄弟说过,别看这区区石头,实是万能之物,打通关节,没有它办不成的事。这次来读书,他随身带了一大包,想到那些杂志社编辑部去试试。他看我一脸困惑,便说:当然,对你是例外,不管怎么说,我不会有求于你吧?我说:当然。他又说:这对印石虽非青田原石,但亦非劣品,你看这鲜红斑块,系正宗昌化鸡血石,为制印之上品,最是适合我们文人之间往来。我却之不恭,只好收下赠物。
因为有了那对印石,我们的关系密切了许多。他写下东西常常拿给我看,我亦很认真地去读他的东西,读过后,却又实在无法恭维。我对他说:你还是赶快出国吧!这话可能很伤他的心,但我则完全是出于朋友之诚。
不久,我们各奔东西。他先是去了大连,说是到一个朋友处写一个长篇。看来,他对我的话根本就不以为然。但不过数月,他从大连来信,说马上就要去韩国,再从韩国转道法国。接着一封信就是从法国来的。再后一封信则是从意大利来的。信中说自己因为没有绿卡不断地“流窜”于法、意、罗诸国。再以后就没有了他的消息。
春节期间,京城一朋友到我家作客。该友在京编一份颇有点影响的文学刊物,席间突然与我说起石头,我才知道他们亦已是朋友。编辑朋友说:当年他就是借了你的名来找我的,还送了我一对印石;这次他从意大利回来,哼,不再是当年的石头了!他没有再说下去,因而我也就无法知道石头的详情,毕竟我们并不很熟。朋友走后不久的一天,我突然从《文艺报》的广告栏上看到他所编的文学刊物的要目预告,作者中有石头的大名,只是在石头前冠有“意大利”字样。
我突然很想与石头重新续上联系。我想,我是否应该为我当年对石头所下的结论作一深刻的道歉,但一直未能如愿。惟一值得欣慰的是我依然珍藏着石头送的那对印石,至于现在的石头混得如何,我只能在家乡遥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