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亲见

　　窗外的莫斯科城，像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北京，新建筑样式在绿荫中时显身形，板楼、塔楼随街铺陈。远处的天际线上闪烁着高耸的烟囱和巨厦的影子，湛蓝的天宇梳洗清晨的空气，酿造一种蓄势待发的凝重。随着蓝色退去，空气也变得浑浊，高楼的阳面与远方天际熏染着玫瑰般的暖调，勾勒出大北方莽原所特有的情色。

　　第一眼眺望莫斯科，没有什么令人惊异之处，却仿佛某种回望，回返记忆中的某些眺望和想往。这种感觉一方面透露了全球化以不同的方式塑造世界大城的实况，另一方面也正反映出我们内心中的某种挥之不去的记忆，以及被这种记忆塑造着的心灵视野。

　　这座从未谋面的大城，通过媒体和相关记忆，通过整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意识形态的塑造，已经存在于我们的视野之中。我们真实的所见只是提供了与曾有的心灵视野之间的差异性的感受，一种期待着的异样的刺激。

　　像莫斯科这样的城，构成我们童年的梦城的城廓，她的体态、她的表情，通过各种宣传和教育，各种图像的描绘和显现，很早就浸润了我们相关的思绪，并潜入我们个人的想象中，组织起某种虚拟的却又年深日久的记忆。

　　于是当我们蓦然地被以现代大巴的车速，抛入克里姆林宫墙的浓重背景中，置身于砾石铺陈的红场之上，实在有些猝不及防。这并非因为她特别地高大雄伟，恰是相反，而是因为红场的尺度远非想象中、期待中、“记忆”中的那般宏大，与天安门广场比实在是太小了。

　　那动人心魄的红场阅兵就在这里吗？那安放着的列宁灵柩就在这里吗？实质上红场坐落在莫斯科河边的一个高地之上，中心微微隆起，一边是克里姆林宫的暗红色高墙，另一边是被巴罗克建筑打扮得如殿堂般的古姆商场。两侧是广场出入口，东侧是以瓦西里升天大教堂为首的彩色蘑菇般的教堂群，西侧的宫门之外，是熙攘的市景。当我们在这里的小摊上挑选印着列宁肖像的T恤衫，在这里与列宁、斯大林的民间扮演者合影，在这里看盛装的新人在无名英雄圣火旁献花，在这里与熙攘的人群一道散步而瞻望远方的克宫金顶，我突然感受到红场的另一面：这个记忆中的神圣广场的生活情味。这个广场并没有完全的去生活化，她保留了曾经的集市风格和市井生活的一面。

　　夜晚，华灯初上，我们又一次来到红场。深蓝天幕之下，宫墙隐在红场的一端，更像是一片历史性的天幕。耸入天宇的红星与双头鹰标志，交相辉映，就如历史中它们所代表的那特定年代。古姆商场的立面被灯光缀满，但没有如欧洲城市广场的熙闹人群，场门外的小摊也草草收摊。此时，白昼的生机，想象中的宏大，所有相关岁月的记忆，都一道在宁静却又真切的情境中相会，构成只如亲见的真实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