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下着大雨,松子在街头无助地奔跑,她仓惶地寻觅,终于看见了她的爱人。
那个落魄文人眼睛红肿胡须凌乱,他抬头,展颜,微笑。死于非命。他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电车飞驰而过,一闪即没,你都来不及分辨那一瞬间的心酸,是为了心碎的女人,还是身碎的男人。
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不幸女人的一生,可以有千万种讲述方式。而中岛哲也的这一种,我不知道算不算残忍。看着她辗转求存苦苦挣扎事与愿违自暴自弃,无论你有多伤心你有多感慨,都始终不会把它代入你的生活,因为你无法代入!因为那一次次伤心往事之后,紧接下来的场景都温馨到了极点,就像在听一个市井妇人兴高采烈地讲着邻人的偷情、车祸、犯案或其他。
可是天啊,你却无法鄙视,因为你听得更加兴高采烈。
男老师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牙齿,松子敏捷地跳楼然后更敏捷地抓住栏杆,想溺水水却干了,殉情时吐出满嘴的药丸,当然,还有那贯穿始终的鬼脸,你怎能忍住不笑。还有那鲜花小径绚烂而纯净,像是从童话里流淌出的歌声——而且真的有歌声——完全可以忘掉那些关于苦难关于执着关于希望的象征,只欣赏音乐和画面本身。那个唱歌的女人很容易让人感觉到语言和文字的贫乏和窘况,那一刹那的惊艳难以描述。只能最朴实地说,她更美了十分。记忆里,只有火车上的比约克和酒吧里的佩内洛普·克鲁兹有过相似的感觉。
惊艳之后继续黯然,黯然之后又是惊艳。几番沉浮,终于麻木。其实我完全不知道松子的一生怎么就被“嫌弃”了,她只是,被“遗弃”。
一个人,我只需要一个人的关注和陪伴,难道这也是奢侈?松子想不明白。男人们一个个离开,她爱难平恨难消情难灭梦难了,于是她不修边幅蓬头垢面,她想起了那年看见的那句话: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兴高采烈的讲述者中岛哲也说到这里,似乎也沉默了一下,他说唉,为爱而生的女人啊……
你们要像比约克那样翩翩起舞,要像克鲁兹那样曼声吟唱……你们要像拉斯·冯提尔那样冷静,要像阿莫多瓦那样坚强……
那夜松子扔了朋友的名片,躺在床上,一片漆黑,眼前浮现出妹妹的脸,她抬起手要给她剪发……我终于忍不住,明知道她的人生在这一夜就会划上句号,那就这样生无可恋再无牵挂走就走了吧一了百了吧,可是竟然还要给她一个希望,竟然还要让她有对生命的热情,然后扼杀,毫不留情。何其残忍。
可是讲到这里中岛哲也终于忍不住了,他再不能保持讲述和旁观的姿态,他说他必须参与进来。他说松子爱过的男人们全都出现,他们一起哼唱着歌谣,松子保持着她最美好的年华,在歌谣声中走上穿云的长梯,尽头有她的家人们在天国等候已久,他们说,欢迎回来。
嘿,中岛,这个结局和整个故事的表达不符喔,不过我喜欢。这世上冷冰冰的事已太多,能有掩饰不住的温暖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哪怕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也好。
至少我们可以一厢情愿地相信,始终有一些美好的情感和纯净的灵魂,可以像晴空飞舞的燕尾蝶,轻盈的飞过山岗,至少在梦里。他们飞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