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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D0014版:人文·大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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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原:寻找21世纪中国
“大学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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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2月18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陈平原:寻找21世纪中国
“大学之道”

  片段一:

  留下了读书的种子

  商民住宅无偿用作学生住所;依然维持正常教学

  在西南联大史料中,我曾看到这样一个故事:当联大师生徒步迁徙经过玉屏县时,看到县城里到处张贴着一份署名县长刘开彝的布告,布告内容大致是:国难当头之际,大学生是振兴民族的领导者,全县人民必须爱护。现在他们要经过此地,因本县无宽大旅店,县城内的商民住宅,都要开放作为各大学生的住所。大家要将房屋腾让,打扫清洁,并提供种种便利。

  抗战中,平津以及东南沿海几十所中国大学迁徙到大后方,如此大规模内迁,为何在战争中没被摧毁,反而发展壮大?这其中有许多原因,比如普通民众的大力支持等。但我要说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中国人对于学问的重视。在这一点上,国民政府的决策是正确的。他们意识到这是一场长期战争,日后建设需要专业人才,所以没让大批大学生和教授上前线。当时的教育部在详加考虑后认为:“抗战既属长期,各方面人才直接间接均为战时所需要。我国大学本不甚发达,每一万国民中仅有大学生一人,与英美教育发达国家, 相差甚远。为自力更生抗战建国之计,原有教育必得维持,否则后果将更不堪。至就兵源而言,以我国人口之众,尚无立即征调此类大学生之必要。故决定以‘战时需作平时看’为办理方针。适应抗战需要, 固不能不有各种临时措施,但一切仍以维持正常教育为主旨。”教育部调整了学校的布局,特意搬迁了一些学校到西北;调整课程,大量扩充理、工、农、医等专业,以适应战争需要;同时指令各高校,必须开设许多与抗战教育相关的课程。虽然有为战争服务的实用知识传授,但在西南联大等,还是侧重基础学科,数理方面尤其突出。

  “维持正常教学”,这句话非常重要。比起苏联卫国战争中,很多大学师生上前线当列兵,最后牺牲在战场上,结果是大不一样的。国民政府只是在关键时刻,才征召西南联大学生当美军翻译。这样的决策,必须给予肯定。其客观效果是,为日后的经济发展与文化建设留下了“读书种子”。

  片段二:

  联大人胜在“心态”

  压在纸背的心情——普遍对“责任”两字有很好的理解

  战争烽火中的大国大学,发生了很多今天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兵开进燕京大学,日后的北大教授林焘等一行6人投奔自由,从北平辗转来到成都燕京大学复学,一般只需要20来天,他们竟走了两个多月;联大教授浦江清从上海出发,花了177天,经苏、皖、赣、闽、粤、桂、贵、云8省,穿越重重封锁,来到昆明任教,只为践西南联大之约。表面上看起来,学者们似乎埋头著述,不顾国难,金岳霖写《论道》,冯友兰写《新理学》。可其实他们都是怀着满腔悲愤无处发泄。悲愤正是他们著述的动力。金岳霖的书名为《论道》,有人问他为什么要用这个陈旧的名字。他说,要使它有中国味。他觉得哪怕只是一点中国味,也是对抗战有利的。

  那时联大文学院师生们谈论得最多的话题之一就是“六朝”,背后的因素是“南渡”,因为中国历史上的几次“南渡”,全都没有复国,这是他们最担心的。南渡的悲愤,北归的期待,艰难中崛起,信心与意志——这就是战争环境下的大学故事。

  所以,在我看来,西南联大的贡献,精神是第一位的。从另一个角度可以说,联大的历史,是一部中国读书人的“心态史”。联大学生何兆武后来在《上学记》中提到“幸福”:西南联大时期,大家直觉:战争一定胜利,战后会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世界,一定能过上美好的生活,所以,我们是幸福的。

  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大学生,普遍对“责任”两字有很好的理解,有自己特殊的情怀。朱光亚接受采访时说,他们学成归来,报效祖国,那是理所当然的。不像今日,需要找到什么理由;中国的原子弹爆炸后,美国人一直不相信这是中国人自己制造的,认为一定有外国人在其中帮忙。上世纪70年代,杨振宁回北京时,追问好友邓稼先,到底有没有外国人参与。当他最后一刻准备登机离开时,收到邓稼先的一封信,回答是:没有!那一刻,杨振宁潸然泪下,个中滋味,有没有对自己不能报效祖国的内疚呢……

  我说这些,是希望诸位和我一起体会前辈做学问的“态度”,以及那“压在纸背的心情”。

  

  片段三:

  全力培养本科生

  本科教学不受重视,是今天中国大学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现在评价一个大学,主要看它的学术成果如何。那么,从这个角度,如何评价西南联大?有校友回忆说:当年联大在数理知识的传授上,已是非常接近世界先进水平了。而已故数学大师陈省身则称:“大家都是矮子的时候,它比较高一点,没什么了不得。”

  毫无疑问,这个生存在动荡不安战争年代的大学,“生产”了很多著名人物,包括诺贝尔奖得主李政道和杨振宁。但请大家注意,联大校友中,理科方面的著名人物,绝大多数都留洋。事实上,西南联大最大的“学术成就”,是它的成功的本科教育。

  杨振宁在《读书教学四十年》中回忆说:“我们那时候所念的课,一般老师准备得很好,学生习题做得很多。所以在大学的4年和后来两年研究院期间,我学了很多东西。” “当时,西南联大老师中有学问的人很多,而同时他们对于教书的态度非常认真。这些学校的教师对于教学的认真的态度都很好,比起美国今天的最好的大学的老师教本科生的态度,平均讲起来要好。这个结果是,一个好的学生可以学到很多的东西,学到很瓷实的知识、学到很深入的知识、学到很广的知识。”

  李政道则这样形容他的老师们:“他们看见有一个优秀的学生,都是全副精神要培养的。”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理解是,除了教书育人的理念,还有一个原因,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学校实验设备很差,好些专业的教授没有条件做专深的研究。所以,教授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培养学生上。这不同于今日中国大学之拼命发展研究院。本科教学不受重视,是今天中国大学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很多老师不愿意给本科生上课,这其中存在制度方面的原因。比如,评职称时,似乎只有研究成果才能够明显体现一个老师的水平,而教学是虚的,很难用一个量化的标准来衡量。每次评职称,因为教学好而评上的,很少很少。加上很多大学,尤其是不太自信的大学,都会把论文的数量作为一个硬杠杆来要求老师,最终导致老师们在本科教学上不用心。

  没有能力大规模发展研究生教育,无法强调专深的学术研究(人文学另当别论),这本来是战争状态下中国大学的局限,可西南联大的这一缺陷,反而成全了教学,尤其是本科生的教学。联大九年间培养的研究生数量很少,真正完成毕业论文的,总共不足百人;但它培养的本科生,后来不少却做出非常出色的业绩。他们当中有人回忆说,出国后,发现自己的专业基础水平并不逊于国外名校的学生。

  片段四:

  今天我不想谈校长

  教授治校的制度,基于对知识共同体的信任

  谈到西南联大,总有人要求我谈当时北大、清华、南开的3位校长。可我拒绝从校长的角度来谈西南联大,为什么?时人喜欢从校长说起,我猜测这其中也许有“官本位”的因素,或者说,人们习惯于这么讲故事,从校长说起,线索简单,效果也好。

  但我认为,这不是对历史负责的态度。3位校长中,长期在昆明的是梅贻琦。他将自己比喻成京戏里的“王帽”角色:“他每出场总是王冠齐整,仪仗森严,文武将官,前呼后拥,‘像煞有介事’。

  其实会看戏的绝不注意这正中端坐的‘王帽’,他因为运气好,搭在一个好班子里,那么人家对这台戏叫好时,他亦觉得‘与有荣焉’而已。”

  当大量档案、公文、小说散文、书信日记、回忆录等展现在我面前时,我看到的不是一个“校长的故事”,而是五彩缤纷、生气勃勃的西南联大。

  在西南联大,北大的兼容并包(学术自由)、清华的教授治校(严格要求)、南开的应用实干(坚韧不拔),三者合起来,去弊存精,形成了西南联大的精神和校风。

  而在体制上,以清华的“教授治校”贡献最大。联大不以校长或学生,而以教授为中心。

  而这一知识共同体,有共同的精神志趣,也有大致相同的学术背景。当时3校共拥有197名教授(含副教授), 其中97人留美, 38人留欧陆, 18人留英,3人留日。3名常委中,2人是留美的;5名院长都是留美博士,26名系主任,除中国文学系外, 均为留学归来的教授。

  教授治校的制度,基于对知识共同体的信任——大家有大致相同的学术理念,能够同舟共济。而且,这3所大学战前就有很多联系,教授中多的是在这中间自由转换、互相兼课的,故合作起来没有任何障碍。没有这一点,光靠3位校长和睦相处,是远远不够的。

  此外,学生也很重要。冯友兰曾形容:抗战中“教授学生,真是打成一片”。9年联大,最让后来者怀想不已的,正是此逆境中师生的“打成一片”,一起经历苦难,一起探索学问,因而,“又严肃,又快活”。这一工作状态,在我看来,既学术,也精神,乃大学之为大学的理想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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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江晚报 人文·大讲堂 D0014 陈平原:寻找21世纪中国
“大学之道”
2007-12-18 48257178002CE173482573B4000C4E54[A1-俞熙娜≈B1-张谷风]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