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便知母亲嗜钱如命。

　　小时候，母亲牵着我去菜场买菜，常常为一分钱和摊主争论不休。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个空瓶或废纸废塑料总是要将其捡回家堆着，然后卖给收破烂的。买卖时自然也要和收破烂的讨价还价一番，有时争得面红耳赤。

　　我常在一边劝道：“妈，别争了，又没多少钱。”

　　谁知母亲对我教训道：“为啥不争，哪怕一分钱也不能亏，这是我们自己的钱。”

　　母亲嗜钱如命，父亲却淡泊名利，清高孤傲。因写得一手好字和好文章，父亲在机关里谋得了一份闲差，每月拿得一份微薄的薪水后悉数交给母亲，然后百事不管，悠闲自得地想自己的事散自己的步。

　　父亲虽闲云野鹤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却对母亲锱铢必较的行为从未表示过不屑。我们兄妹听到父亲对母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伴，这辈子我算是欠你的了，下辈子还你的情，哪怕没做夫妻。”

　　这句话让母亲感动过无数次，额头的皱纹因每次感动后的浅笑而愈发加深了。

　　我总算大学毕业，工作一年后将男朋友带回了家。母亲严肃地打量着她未来的小女婿，半天才说：“听说你是个作家，出过几本书卖了多少钱，拿得出5万块钱的聘礼吗？”

　　我在一旁扯着母亲的衣角嗔怪道：“妈，人家是业余的嘛，刚参加工作哪来那么多钱嘛。”

　　谁知母亲依然态度生硬地说：“这我不管，聘礼一分不少，这是乡规。”

　　母亲居然跟自己的亲生女儿也算起账来了，为此我很生气，好长时间都不理她，母亲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出嫁那天，母亲将我老公东凑西借来的5万块钱如数交给了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以为妈真掉进钱眼里啦，这么做只想让他小子明白一个道理，生活不能光凭感情，这样你将来会过得好些……”母亲说到这里，神情黯然，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沧桑与无奈。

　　我将母亲紧紧拥抱，几乎泣不成声：“妈，对不起，女儿错怪你了。”

　　岁月流转，我们兄妹三人都各自成家有了小孩。我们给母亲月规钱，她却从不肯接受：“我是爱钱，爱了一辈子的钱，那是爱我自己和你们父亲的钱。”

　　父亲因脑溢血，于去年夏天的一个清晨突然去世。母亲当时没有哭，只说了一句：“你呀你，一辈子活得安逸，却要比我先走。”

　　父亲走后，母亲住进了哥哥家，从此过着不再为柴米油盐操心的日子，可我们却发现母亲的言语一天比一天少，很难再见她脸上常有的笑容。

　　一日，母亲突然不见，当我们兄妹三人寻到她时，却见她正跪在父亲的墓前边烧冥币边喃喃自语：“你一个到了那边过得好不？你天生不会挣大钱，又不会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我给你多寄点儿钱来，计划着用，把日子过滋润些，你说过下辈子还我的情，我到时是要找你的……”

　　我们兄妹三人在母亲背后默默伫立，眼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