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雨声可听,兼马家辉堪读,如此状态,算得现时最幸福的事情之一了。此前哪里晓得什么马家辉,光看名字,或许倒至于误解成戏台上的武生,也能归为马氏永贞一类,赤脚行走上海滩,彪悍名播三千里。
原来全是妄忖,其实这马家辉大有来头:1963年香港湾仔生人。念的倒是台大心理学,再漂洋过海美利坚,芝大取硕士、威斯康辛摘博士头衔。说到所从事,则更芜杂,竟是文案、记者、报社小编,客串电视、电台,一一干将过来。顶有名的,自然是那《明报》副刊主任一职,委实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点点滴滴积存下来,也便结集出《女儿情》、《都市新人类》、《心理学小品》、《流星学手记》、《李敖研究》、《在废墟里看见罗马》。
只看看书名,也要发大赞许,真正情、理、人物研究、历史讲义,无有不包。所憾偏也是只能张张书名,聊作几许遐想。马先生的书是要到三联此番引进才得以在内陆一展姿容。能够捧读的这两本,总题“目迷·耽美”,本人这般解释:名曰“目迷”,因为自从让眼睛第一次盯着银幕,便迷路了,在光影丛林里回不了头;也曰“耽美”,因为流连于光影之美,注定久久沉溺,无法自拔。
很明白了,这是两本事关电影的“私房书”,卷一《江湖有事》,来谈英雄片、警匪片、黑社会片、刀剑片、战争片,篇篇阳刚味道浓烈,字里行间重温江湖青春梦,其序副标索性就叫“我的黑社会简史”,究竟不过惨绿少年时代一场不靠谱的幻梦。好在梦固虚幻,文字倒是落实的,由电影入,自社会出。入得轻巧;至于出,亦是出得摇曳生姿,决不拖泥带水。常规来看,也不过是“赋比兴”的手法,难得的倒是此人将赋比兴用得滴水不漏,渐行渐远,让你根本无从计较几时比、何处兴。且看起始一章“地下世界的光明与出路”,为着要说《黑社会》,写着写着即把一代大姥杜月笙牵系出来,说到他的遗愿“把我带回上海、落葬在高桥,我出生的地方”,马家辉不感慨,可是谁阅至此,能够不怅惘浩叹一声。
我本不乐于细读李欧梵,及至来看他所作序,写到“即使他自己没有亲身经验过,能把侯孝贤和杨德昌的少年往事描述得如此入木三分的香港评论家,我看除了马家辉,不作第二人想”则多一丝好感,深觉这位亦非惯常可厌。青春所历有别,精神却一例近似,虽无风柜海滨的失落,亦少牯岭街的惨烈,热血贲张总归雷同。
马家辉又以雷同的心态写出卷二《爱恋无声》,到这里笔调舒缓下来,到底是在谈男女情事的一些看法、一些想法、一些说法。即是援手作序的也换作王安忆与林青霞。
书中一节引张爱玲的话:“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我想,马家辉的这本书,很像是用来诠释这段话的。
以上这个“我想”可不是真的我在想,那个“我”是王安忆了,她悟出马的不简单乃在于总能够在老树之上绽出新花,在影像、文字中得出新解。更有趣的还有林青霞的序,真不晓得原来她也如此能写,虽只在乎记事,未免琐碎,可也把她所熟悉的马家辉写得如在目前。甚至还端出“香港有了你,她将会是一个华丽而温暖的城市”的赞誉。
在这样的阅读中你会惆怅于“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的寥廓,同时轻而易举地邂逅既熟悉又陌生的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