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巴斯丢盔弃甲之后,马拉多纳带孝十天,第十二天开始节哀顺变。这不是传闻,是老马亲口讲的。老马就是这样的真性情,有点可笑,更多是可爱。
在基多灰溜溜又吃败仗,以相同的方式连跌两跤,下一仗与巴西死掐,会不会抬着棺材上路,像我们小时候在历史演义里读到的那样,以示比破釜沉舟更志在必得和轰轰烈烈?不,这不是老马的风格。老马说厄瓜多尔队不过是撞了大运,阿根廷队踢得很好,应该拿下比赛。
这就是全世界的记者,包括那个日夜蹲在老马家门口,挨了老马一鸟枪的那个拍拍垃圾都喜欢老马的原因。除了老马,其他教练赛后新闻发布会上讲的都是正确的废话(像大部分诲人不倦的体育解说员一样)。比赛踢得再烂,主帅们都要“感谢双方队员为球迷奉献了一场精彩的比赛”,而赛前跟自己往往是这样搞动员的:“这样的破队都拿不下,你们就别混了!”
老马决不会这样无趣,他高度言行一致。他认为足协主席是狗屎,就会毫不客气说“SHIT”,他觉得对手不上档次,就会毫无遮拦地说人家“够衰”。他勇于批评、但不善于批评别人,另外,他不会批评自己和自己的人。高原上连折两阵,他不拿高原说事,更不拿自己说事。输球不是别人踢得好,也不是自己踢得差,是上帝站在对手一边,魔鬼混到自己一边。当然老马不是手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他根本没有自我批评这根筋。他从来都是一尊神,神是不可能三省其身的。
这就很诡异了,一尊供人瞻仰的神,竟会主动走下神坛登上祭坛,去赶阿根廷主帅这趟浑水。天下球踢得比他好的,恐怕只有贝利一个人,当教练比他差的,可能也只有贝利一个人。踢球天赋异禀足够,当教练工于心计刚入门,踢球天马行空是个性,做教练闲云野鹤是不靠谱。比马拉多纳略小一点的老马——马特乌斯,当球员时人称小霸王呼风唤雨,当教练去哪儿烂哪儿,全德国的球队都把他当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把阿根廷队吃败仗当过年的巴西人的评价很有建设性:马拉多纳的角色是到阿根廷队的更衣室跟队员握个手讲个话的那种,他一到,队员们惊呼“额的神”,大家腰杆硬,腿有劲,心里就有底,这跟我们的领导赛前到队里搞动员效果是不一样的。当教练老马不是块料。当教练费神费心机,需要耍阴谋诡计,老马却是个直肠子。巴西人不是信口雌黄,他们的神——贝利,当教练就是个衰神二代,他在巴西一个相当中国乙级队的球会里混得很失败,后来知难而退,就没有再为难大家。
老马尊神最合适的位置是神坛,高高在上仅供瞻仰和崇拜,足够的时空距离确保神秘感历久弥鲜,敬畏感长历不衰,凡是偶像都是这样。如果偶像和贩夫走卒们打成一片,或者搞巡回展览,大家对偶像的新鲜感不再,神秘感消失,就很难让人肃然起敬,因为大家慢慢发现也“不过如此”。
偶像走下神坛,偶像就到了黄昏。老马作为卡斯特罗的哥儿们,与老卡早已过世的另一个老弟格瓦拉,本质上都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生活在我们包括他们自己的回忆里,让我们肃然起敬的同时发出一声:切。现在老马却指挥着阿根廷队,踢着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足球,这样的踢法像很多被淘汰的旧行当老手艺一样,做工精巧效率低下,没了市场,归宿是博物馆和UNESCO的人类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高海拔真的不是输球的理由,在老马1∶6的地方,智利拿下玻利维亚没商量。老马带的阿根廷队,是一个白雪公主带的一群小矮人,很美好很单纯,但很脆弱,一走出那片森林就会迷路。 七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