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 数字报纸


c0006版:民间

文章导航

老支书高能权:守望河北最后的人民公社

  这里从生产工具到骡马牲口都归集体所有。 

  这里的人们通常不叫“村民”,而叫“社员”。 

  这里沿用着口粮的说法。上午把麦子收下来,下午就分到各家,购粮款按照市场价从年底的分红中扣除。

  这里有一望无际的麦田,成片的果园,时常能碰见社员们聚拢在一起,从事集体劳动。 

  吕家庄村是河北最后的人民公社,这个公社的当家人是91岁的党支部书记高能权——村民们都习惯地叫他“老支书”。 近60年里,高能权一直是这个村庄的最高领导人。

  老支书对村子了如指掌 

  91岁的老支书仍然每天准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20多年前的一场车祸使他的右腿膝盖处埋下了几根钢钉,以至于走路的时候,步伐缓慢,总是留下一串拖鞋在地上滑动的声响。

  大多数时候,老支书都只待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每天由汽车接送回家。可他对这个村子的一切依然了如指掌。 

  一位村干部介绍:“这村委会的办公楼是10多年前盖的,才花了几十万元。”一旁闭目养神的老支书忽然开口,纠正道:“1993年,25万元。” 

  有人向他询问村里新建单元楼的架构,他告诉对方,每栋楼32户,打桩1038个,每个桩有4.2米深…… 

  社员之间流传,前些年,久不出巡的老支书偶然坐车经过一栋违章搭建的房子,第二天房子就被拆了。于是人们传说,“村里哪儿多了捆柴禾,也逃不过他的法眼。” 

  像大多数老年人那样,高能权偏好清静的生活。村干部们有意无意地搬到别的屋工作,以便让老支书独自看报或思考。只有等老支书按铃的时候,才聚集到一起开会。

  农村基层工作通常都很繁杂。类似新建的单元楼要打井,预算多少,位置在哪,最后都要由这位一把手来定夺。 

  做出不分田到户重要决定

  “不分田到户”大概是高能权一生中作出的最重大的决定之一,也在那段历史的十字路口上改变了吕家庄村的命运。 

  1982年,全国范围内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看着周围的村都已经开始分田,高能权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据说,当时石家庄地委专门派来一位县委书记,自上而下地推进包产到户。

  后来,高能权仔细研究了相关文件,他发现1982年中央1号文件里关于农村改革讲了两点,叫“宜统则统,宜分则分”,并没有搞一刀切。 

  在几位年老的社员的回忆里,早在人民公社时期,深谙农业生产的高能权就已经着手,根据农活儿的远近、难易、脏净等实行劳动定额管理,以此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平均主义的弊端。比如耕一亩生地,可以记0.24个工,但如果这块地离社员家很近,则只能记0.22个工。 

  这种灵活变通的办法一度让吕家庄村迎来了最初的辉煌。有人曾查阅过统计资料,1982年晋州农民平均劳动日值为1.09元,年平均收入为140元,“这在当时全国来说已经很了不得了”,而在吕家庄村,当时的劳动日值则已经达到1.92元,公共积累近600万元,并且开始了农业机械化生产。 

  当时,高能权找到晋县县委书记,要求保留集体经营的制度。但是对方做不了主。后来,他又找到石家庄地委书记,陈述了自己不分的理由和今后的计划。 

  据说,当时的石家庄地委书记沉思了一会儿,说:“听着有点儿意思,你就这么干吧。” 

  一个人带动一村经济

  如果以全国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1982年为界,正当中国大多数村庄刚刚摆脱人民公社体制的制约之际,吕家庄村已然通过规模化的农业生产完成了最初的原始积累。 

  在中国农村,由一个人带动一个村经济飞跃的现象,并不新鲜,通常被称为“能人效应”。那一年,64岁的高能权在临近的赵县参观了一家秸秆造纸厂,他惊奇地发现,“这边麦秸进去,那头哗哗地出纸,随后,大把的钞票就到手了”。

  这位当时已年过花甲的村支书第一次意识到“无工不富”。于是,他亲自跑到河南引进了3条流水线,自此吕家庄村有了第一家集体企业。 

  很快他又发现,造纸就要有造纸毛毯(一种耗材)。当时,全国只有天津、上海等几个大城市的厂家能够生产,因此供不应求。于是,高能权派村干部远赴贵州的一家军工企业求购机器。厂家听说是一个“村”要买这种机器,以为是骗子,给订金也不同意。后来还是高能权拍板,用村里凑起的家当支付了全部货款后,才把机器拉了回来。此后,这个造纸毛毯厂每年上交集体的利润都超过200万元。 

  整个上世纪80年代,砖厂、塑编厂、五金厂、制帽厂等16家集体企业先后落户吕家庄村,每年共上缴集体近千万元。 

  凭借着老支书的魄力和胆识,吕家庄村在改革开放初期一跃成为十里八乡的富裕村。 

  那时候为了维护集体的利益,老支书是多么“不近人情”: 有一年,河北省政协委员来村考察,村委会买了两公斤瓜子,1.5公斤水果糖。事后剩下了1公斤瓜子、1公斤糖,老支书全都退给了小卖部。

  结果,这次招待仅花了7元钱。 

  老支书的一个近亲,因为执意超生,被他下令拆掉了房子;一位表亲为多要一点宅基地被他拒之门外,气得半年不来往。 

  老支书从没为私事用过集体的车。一次,老伴被疯狗咬伤,小儿子私下里要了车带母亲去保定看病,他知道后立即补交了60元车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故事的流传,历次党支部选举,高能权都能以超过95%的票数当选。 

  最近一次是在今年3月,当选时他已经91周岁。

  “这个家不好当”

  有时候,老支书也会感到“力不从心”。 

  大约是2004年前后,老支书突然发现,周围那些搞单干的村子开始发展私营企业,有的甚至设立了开发区。结果有些社员不愿意跟集体干了。

  “他们出去打工一天挣六七十块,给集体干一天挣20块,没钱谁干啊?” 

  近几年来,吕家庄村的那批集体企业已经相继停产,造纸毛毯厂关门之前还有200万元的货物堆在仓库里。现在,16家企业中只剩下一个帽厂还在搞出口产品,但因为国际金融危机,订单也少了。 

  如今,经过吕家庄村一排排集体企业的厂房,看到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招租”。 

  失去工作的社员们又回到了土地上,也开始抱怨挣不着钱。 

  面对这位掌管了这个村庄60年的老支书,那些在新时代长大的年轻人并没有他们父辈的那种“敬畏”。他们对这个集体和领导者的怀疑,有时也会传到老支书的耳朵里。 

  早在人民公社时期,老支书就已经是“三起三落”,对他来说,这些质疑“就像是浮云”。他总是笑着说,“心里没病,就死不了人。” 

  老支书更愿意相信,时下年轻人对于分地的诉求,只是因为没活儿干,而不是发自内心。 

  每天早上,老支书的桌子上都会摆上《人民日报》、《河北日报》和《纪检监察报》,这位出生于上世纪初的老人,希望藉此“与时俱进”。 

  老支书得了抑郁症

  老支书真的老了,村里这个岁数的老人如今只剩下8位。那些他看着长起来的娃娃有的都已进入暮年。村里不少年轻人从来没见过这位最高领导人。 

  全村的社员大会很久没有再开过。大喇叭里的宣传也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推销太阳能热水器的广告。

  2006年10月17日,那时各村党支部都在搞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时年88岁的高能权好不容易把42页材料读完,开始写心得体会。写着写着,突然一阵头晕,自此睡不着觉,饭也吃不下去,并开始发烧。 

  社员们把老支书送到省城医院住了18天,一番检查之后,医生开了一种叫黛力新的药。 

  人们不得不正视这样的现实:他们的最高领导人得了抑郁症。 

  “您是不是该培养接班人了?”据说,各级领导来参观考察,都好问这个问题。

  吕家庄村的领导班子被认为是最稳定的,因为20多年来没怎么调整过。老支书的小儿子高久信刚被选为支委的时候才25岁,如今也已经年过半百。尽管如此,他也仍然是9个支委中最年轻的。还有两位56岁,一位58岁,其余的都已经六七十岁。

  尽管人们都知道支书是选举的,但是人们也都很在意老支书的意见。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他总是含含糊糊。社员们猜测,或许是没有他看中的人。 

  由于这个集体和老支书的存在,吕家庄村至今仍被各界人士另眼相看。老支书声名远播,有些地方想把老支书树为典型,号召全体党员干部学习他的精神。后来老支书写了封信寄去,信中说工厂关门了,帽厂订单也少了,鸭梨降到13元一箱也卖不出去…… 

  “谁不想干好啊,可干好不容易。”老支书叹了口气说道。 

  这已经不是20多年前那个上什么企业都赚钱的时代了。  据《中国青年报》

评分


浙江日报报业集团主办 | © 浙江日报报业集团版权所有 版权声明 | 关于浙报集团 | 联系方式 | 广告服务 [ 帮助 ]
钱江晚报 民间 c0006 老支书高能权:守望河北最后的人民公社 2009-08-03 2 2009年08月03日 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