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千年古村里,等一口麻酥糖香
糖,我是吃过很多的。有关它的记忆贯穿了渐渐记事,但又有些艰难的童年。那个时候,一粒一粒的水果糖统一只有一个名字——“洋糖”,就像火柴被称为“洋火”、水泥被称为“洋灰”一样。
对农村的小孩子来说,水果糖是很奢侈的,因为它只能用钱买。而农家的糖作匠的麻酥糖不一样,可以换。这意味着,水果糖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而甜甜的麻酥糖,是努力一把可以拥有的现实。
我6岁的妹妹就曾因为这个被奶奶打过一次,她把凉鞋剪成了拖鞋,剪下来的那些去换了一块麻酥糖。尽管是三兄妹分着吃的,但挨打的只有她一个。至今,两个哥哥都觉得很是愧疚。
此后,糖对于我来说,没有阿尔卑斯,没有大白兔,只有这浸淫情感、入口带香的麻酥糖——6厘米长4厘米宽的样子,剥开朴实的纸包装,可以看到被等分的酥糖——那需要很好的“功夫”,一刀一刀下去,均匀间距不说,还要把两三厘米厚的酥糖切开,但是不切散。
淳安古镇芹川,能有着一手刀工的,只有王建汉。最近三十年,他只做了一件事情:熬糖,熬麻酥糖。能把糖做得像他那么专注和极致的人少见,在千岛湖,他以及他的整个家族都是个神秘的存在——他的制糖工艺秘不示人,这秘密已传承了好几代。
从钱报记者的老家步行20分钟就能到芹川古村,然而,工作后每次回乡都错过这口麻酥糖。
这次,我觉得应该去拜访他,在那个暮色四合的傍晚。听说他已把一块糖做进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再过一个小时,你等一等,我得先把‘他们’抱出来。”王建汉今年50岁,把糖从锅里移到案几的过程称为“抱”,而不是“端”。他很紧要地忙开来,一分钟都不愿多耽搁。不是因为不懂待客,而是怕坏了那一锅熬了一整天的糖。“太早了,糖嫩,容易粘牙;太迟了,糖老,易焦,现在正好。”
我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脸一会儿被水气包围,一会儿又清晰地显现。
王建汉的手艺来自太爷爷辈的祖传。他的太爷爷不到十岁就跟着别人学熬糖手艺,三年出师,然后以此为生计。王建汉会用一口的当地话告诉你:“太爷爷一辈子熬出来的糖可以填满门前的那条小溪。”好的技艺是传男不传女的,王建汉的爷爷继承了这门手艺,得了真传,把名气做成了方圆十里的唯一。王建汉自小耳濡目染,20岁时正儿八经摆仪式拜了爷爷为师,算算时光,已经过去了30年。
按王建汉的话说:“30年不算啥。”这个手艺,不仅得经历时光的打磨,还要讲究个顿悟,王建汉说,他熬糖的手艺还没到爷爷那样炉火纯青,小小一锅糖,却是世界上最难懂的事。王建汉确实是有秘笈的,询问他是什么,他只说两个字“火候”,到底是个什么火候,他却讲说不上来。
从孵麦芽到最后切糖成包,每一个过程都没有公式,也没有具体标准,凭的都是手温、眼色、气香和体感。这么一种只用本地大米、小麦芽和芝麻做的土糖可算是“难伺候”的,一个纯手工活不说,8道大程序20多道小工序是一件都不能差的,可能就是饭铲多抡了一个来回,芝麻就焦了一分,糖,也就算废了。一大早开始准备麦芽,一步步走下来,到傍晚才能出糖,夫妻两个搭手,产量往往不会超过15公斤。
糖好没好,没有什么预兆。王建汉说:“觉得好就好了。”于是麦芽取出来,米饭出锅来,酵缸掀开来,糖汁舀上来,芝麻捣起来,干爽的芝麻香混着浓稠的麦芽香早就勾得口水在口腔里泛滥……等到刀面和酥糖接触的摩擦声“咔咔”响起,十有八九就是已经出糖了,这会儿香气反而淡了。
“好了,好的,正好。”说话间,最为关键的一个小时过去,糖段已经成型,拿一块放进嘴里,糖甜、麻香,酥散而不糊口、嚼头而不粘牙,就连说话,也会让屋子充满香甜,勾起来小时候的各种回忆……
这糖,一定会让你觉得可惜,可惜自己没能在想要的时候得到它。订购倒是可以,搜一搜“芹溪麻酥糖 百年作坊”。但快递易碎,而且王建汉不会上网,需要通过他人中转。所以,最好是自己沿千岛湖一路寻去,走进门,看看他家的样子,听他讲讲故事,故事的外面是古居,是小河,门内是从锅里飘出的雾气,是刚刚被切开的一排排麻酥糖。这才是你自己等来的那一口糖香…… 本报记者 鲍亚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