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貌美如花
空灵写意的舞台上,一把二胡、一轮明月、一汪清泉。
茅威涛饰演的阿炳身着粗布白衣,乱发飘逸,在月影中奏起融入了阿炳一生悲欢离合、清冷孤高人生遭际的《二泉映月》。
在西安第十一届中国艺术节上,这是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带来的新编越剧《二泉映月》中的一幕。
越剧,一个江南美的代言者,它如烟雨中的粉墙黛瓦,又如幽长的石板小巷,它以淡雅的服饰与妆容,慢打的鼓点和云板,烘托起江南水乡里的柔美梦境。当丝管缓缓响起,它以消磨了音节中所有棱角的软语,充盈入人心。
这样的戏曲样式演绎才子佳人,最合适不过。也因如此,它曾缔造了堪称经典的越剧版《红楼梦》;又把《梁祝》讲述得令人肝肠寸断;还将崔莺莺和张生的聚合离别演绎得婉转惆怅……
新编越剧《二泉映月》呈现予观者的是一个具有“旧耳朵”“新眼睛”(朱绍玉语,说的是戏曲作曲和表演,不针对越剧)观感的新戏。“旧耳朵”指的是旋律和唱腔传统;“新眼睛”指的是样式之新颖。《二泉映月》之前,浙江小百花越剧团不演民国戏,它曾只演古装戏。
新编越剧《二泉映月》既承续了越剧一贯的婉转唯美风格,又平添了许多现代审美意趣,在传统抒情和现代思辨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它虽然没有水袖,没有传统演员舞台呈现的诸多功夫手法,但是它的音乐,它的唱腔,它的旋律,它的唱词,它的舞美,它的妆容……完全让观众沉醉在另一种清丽柔美的梦境中。
不同于其他戏曲样式,越剧的形式美和样式美使得它的道德教化功能让人不会那么反感。在越剧中,人性善恶甚至戏剧冲突都不是它重点。它不负责揭露现实,也不想针砭时弊,更不愿意刻意教化。它就是只负责美,只管貌美如花。
阿炳的故事,评论家傅谨所说,很容易被塑造成一个天才音乐家由于身世问题遭受世态炎凉,在遍尝人间冷暖之后,受到音乐的感召、净化心灵、幡然悔悟的故事。
新编越剧《二泉映月》当然没有那么做。
它把阿炳的一生放在很多背景之下缓缓道来——没有回避阿炳与生俱来的音乐才华,没有回避他的放浪形骸,也没有回避他内心的恐惧、孤独和逃避,更没有吝惜展现他的善良、质朴,以及他的气节和智慧。最重要的是,阿炳的成长与他的音乐都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演员们则用自己的心灵去触摸一个天才艺术家的情感、心灵和才华。
这样,新编越剧《二泉映月》就实现了纯粹展现戏曲本身的美,而不是其他。在我看来,越剧的抒情性远大于它的其他属性。它就是翠烟、拂柳、粉墙黛瓦、烟雨江南的意境。越剧的所有舞台呈现都不会远离这个意境。
新编越剧《二泉映月》将阿炳从一个单纯开朗的年轻男子演绎到自暴自弃、堕落放浪,再到彻底放下悲怆,回归澄澈与明净。之后,他拿起二胡,留下了一曲曲传世佳作。
如同京剧里的男旦塑造的是男人心目中理想女人的样子,越剧的女小生也是女人们塑造的女人心目中理想男人的样子。这种性别错位,单纯从形式上看,就非常有意趣。伴随着优美的音乐、典雅的唱词,舞台的阿炳,有空灵、梦幻、诗意的质感,这也是越剧女小生本身的特质——形式美,美大于天。
《二泉映月》,一曲终了,大幕拉开,一个天才艺术家(茅威涛)去触摸另一个天才艺术家(阿炳),好戏才刚开始。
(作者系中国戏曲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