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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0008版:富阳生活

老屋雨声

  清晨醒来,听墙角似有一点雨正啪啪地打在书页上,起床察看。走了两步就听出了那声音分明是在窗外。忽然之间,我怀疑起自己的听觉来。又睡下,想起那刚刚的雨声,难道是在梦中不成?那分明就是家乡老屋瓦缝间漏下,落在卷起的旧书扉页上的雨滴,被滴之物是空洞而有些轻飘的,甚至要弹散了那雨去。

  老屋是木结构瓦房,从我有记忆开始起,它就破破烂烂的了,墙角上还有很大的裂缝。梅雨季或夏天大雷雨夜,屋里就会有十多处漏雨,家里所有能盛水的器具都用上了。洋铁脸盆接在比较小的漏雨点,当当地响,旧木脚盆接在比较大的漏雨地,闷闷地“卟”着,似有一半嵌了进去,颇能催眠。

  做豆腐用的点浆桶也用上了,同样是木头,它比较新,声音就清脆一些。家里有一个新饭桶,也被拿来接漏,尽管在黑暗中,我仍能想得出它那刺目的红漆。家里所有的家具都是灰仆仆的本色,它的存在让人有种异类的惊艳。大雨连着大风,吹歪瓦片,漏处像山野泉水似的一个个生发,叫人非常无奈。阿婆的帐子角上也漏了,幸亏那是木头架子床,祭祀用的长方木盘,便斜搁在那角上了。一时间,家里大漏连小漏,滴滴嗒嗒的,仿佛一座坏掉的老自鸣钟。

  老屋是一个“7”字形的,两个房屋连接的直角处便特别容易漏水,墙角、柱子边、谷仓上,时而迸发漏点。每到下雨的日子,往往都是停电的,妈妈拿蔑火,爸爸拿盆,两人仔细地循声觅漏,嚓嚓的脚步声,和器物碰撞之声,似乎也被雨洗得清明。“晴开来要捉漏了。”这时刻爸爸的声音分外暖和,像是怕惊扰我们的睡眠,又像要安慰全家对风雨的担心。大的漏水处都已积上,盆也用完,小处只好随他了。有些漏还紧贴柱子,那可就没法接了。待天明,便一盆盆地拿去倒掉,清清的水上飘了好些竹叶灰尘。

  家大灰尘也多,楼上的灰尘一般也无暇去扫。漏过之后,便有一滩圆圆的水印,而今想起来,却是无限美好。待到天晴,屋顶很干燥了,爸爸便开始修理屋顶,他在漏雨的时候已经基本记住了大的那些地方了,一路梳理过去。我们几个孩子便把瓦片往楼上搬,从窗口递给爸爸。有些他敲不定哪里漏的,便叫我们看那干掉的水痕,叫我们晾纸用的毛竹签给向屋顶上轻触一下,他就知道在哪儿了。抬起头,听着瓦片翻动的响声,看着几十年前的上梁布还高挂在那儿,已然发黑与褴褛。心里却担心,那些小小的檩子是否站得住爸爸这么重的一个人。

  一家人搬离老屋之后,爸爸曾多次地请人捉漏。只要大风雨夜过后,他必定回老家察看。无人居住之后,老屋越加漏得厉害,木头楼板楼梯都开始腐烂松脆。我身在城市,常常梦到父亲从楼板上跌下到挂壁仓里,惊心不安。父亲买了许多的黑瓦、油纸,想要大修老屋,终于因为实在太破烂危险而不了了之。

  老屋拆掉之前,曾去看过,只见大门敞开,屋内圆桌搁几水缸脸盆架历历在目,灶上铁锅已被外人撬走,惟尘泥阴凉,阳光依旧,装着欣欣然地登到半楼梯,在脚底的嚓嚓声里,眼泪簌簌地下来。

  作者简历:蒋云霞,网名小石清流,喜欢文学,散文作品散见报刊杂志。


钱江晚报 富阳生活 i0008 老屋雨声 2016-12-23 12999632 2 2016年12月23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