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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12版:全民阅读·晚潮

迁居

  一生也迁居了多次,有居住仅一年的,也有居住长达三十多年的,仿佛人生就是在迁居中度过,孩子是在迁居中长大,市井众相是在迁居中领略和品味。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从单位的集体宿舍迁居到一个叫林司后的老墙门里,租金一个月五元,陈旧的板壁房间,十来个平方,四五件家具,作了我的结婚新房。墙门里住着与我差不多房间大小的十多户人家,大家在逼仄的空间下,倒也相安无事,碰到了,点个头,笑一笑。尤其是我大女儿出生后,长得白白胖胖的很可爱,邻居们都叫她阿胖,见到了都喜欢逗她一下。周日,墙门里能拉拉唱唱的邻居会在公用的客堂间自动聚拢,唱唱《红灯记》、《沙家浜》这些京剧样板戏,悠扬的琴声和唱腔,常常引得路人注目,也有隔壁墙门的邻人进来凑热闹和捧场。在当时文化娱乐十分单调的日子里,也算是邻里的一种自娱自乐。

  三年后,我迁居到旁边的池塘巷,私租户变成了公租户,房子面积也扩大了一倍。因为我已有了两个孩子,向房管部门跑了半年多的腿,总算分配给了我一个小套房。在那里邻居关系也和谐,有个叫“阿囡”的小姑娘很喜欢我的两个孩子,经常来串门,有时还帮着我们照管照管,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脸上总是笑咪咪的,细细的眼睛,清纯得没有一丝杂色。她的父亲不苟言笑,却很通情达理,她的母亲很善良,她们一家人对我们都很好。住了五年,我又迁居了,但常记得他们。

  第三次迁居,是为了方便交通。师范毕业的妻子,因父亲冤案的牵连,被下放分配在崇贤教书,当时要从艮山门乘车至半山,再换乘到校。为了选择一个能就近乘车的居所,就与别人换房,迁居到艮山门附近的一条小巷拐角处,搬进去后才感到这地方环境脏乱,人际复杂,左右邻居排他性十分强烈,我们小心翼翼生活,对于一些霸道欺生行径,能避则避,能让则让,不予理会。一次我厨师出身的岳父来家,烧了一个大鱼头,香溢四邻,难得一见笑容的邻居,竟也放松了脸上肌肉,啧啧称赞这鱼头烧得好香。仅住了一年,我们就搬离了这个不想久留的地方,迁居到环城东路旁的一幢新起的楼房。

  在那里,邻居都是从四面八方迁拢来的,没有原先的长住户或“老资格”,人员素质相对较好,讲道理,懂相处,相互彬彬有礼,也保持一定距离。有距离就有迴旋余地,宽而不窄,润而不卡。最发靥的是隔壁的一个小男孩,天真活泼,夏天的晚上我把竹榻揩净,放在三面楼宇中间的空地上准备乘凉,小男孩却先我爬了上去躺在那里,秋天我家吃湖蟹时,小男孩就爬上我家餐桌边的凳子,指着湖蟹大钳,说要吃这个,我们笑着给他剥壳,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他年轻的妈妈进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又笑又假装生气的样子数落他两句,大家都很开心。倏忽住了十年,我已人到中年,孩子也已上了高中,我又迁居到运河边,一住三十多年。三十年,说来话长,简而言之,五味杂陈。

  本以为不再迁居了,可房屋老旧,人也八十初度,没有电梯的六层楼上上下下,有点吃不消了,就又兴师动众,下定决心来了一次大搬家。搬进了城北的一幢大厦里,既有三乘电梯,又有中央空调,客堂见明窗,小楼听春雨,近可闲逛楼下商场,远可眺望皋亭山影。

  迁居,就是择栖,无论个人或群落一样渗透和交织着艰辛和欢欣,兵荒马乱的避祸迁居,天灾人患的求生迁居,陋室柴门的优化迁居,都得付出相当的精力和财力,在一定意义上说,迁居也是人生的一次洗礼,甚或是一次涅槃。迁居一次家什得掼掉一次,生活得更新一次,环境得适应一次,习惯得变换一次,感觉也会新鲜一次,人生也就历练了一次。

  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迁居了,要说还有最后一次,那就是从人间迁往天堂。


钱江晚报 全民阅读·晚潮 a0012 迁居 2019-02-17 9469624 2 2019年02月17日 星期日